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察疑院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外便响起了轻叩声。阿青小跑着前去应门,只见苏清月一身月白医官常服,静立在氤氲的晨雾里,身姿如兰,气质清冽。她身后,两名太医署的杂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抬下马车。
“苏大人?”阿青有些意外,连忙侧身将人请进院内。
陈远闻声从书房走出,见到苏清月,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迎上前去拱手道:“苏大人清晨到访,未曾远迎,失礼了。”
苏清月浅浅还了一礼,目光落在陈远身上,那平日里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似乎融入了些许暖意,如同春水初融,漾开细微的涟漪。“顾大人不必客气。”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少了些许官场的疏离感,“下官今日前来,是有些东西,觉得或许对大人和阿青有所帮助。”
她侧身示意那樟木箱子。“近日整理太医署的旧籍库房,发现不少重复的,或是多年无人问津的医书。堆在库中蒙尘,实在可惜。想着大人开设察疑院,正需博采众长,阿青又勤奋好学,便擅自做主,挑选了一些送来。都是些寻常典籍,还望大人不嫌粗陋。”
陈远心中一动,亲自上前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樟木防蛀香气和陈旧纸墨特有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箱内,几十本线装典籍码放得整整齐齐,书脊上的签条字迹或工整或潦草,显是年代不一。他随手拿起几本翻看,不仅有《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这类基础经典,更有《洗冤录》、《痧胀玉衡》等实践性极强的验伤、急救专着,甚至还有几本纸张泛黄、涉及边陲异毒与疑难杂症的孤本手札。这些书,或许在太医署算不得顶级的珍藏,但于初创未久、典籍匮乏的察疑院而言,无异于久旱甘霖,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苏大人……”陈远合上书页,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书卷的厚重质感,他抬头看向苏清月,语气诚挚,“此乃雪中送炭之情,顾云与阿青,感激不尽!这些典籍,必当珍视善用,不负大人厚意。”
“大人言重了。物尽其用,方是正理。”苏清月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如微风拂过莲塘,转瞬即逝。她略一沉吟,又从素白的衣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那锦盒以暗紫色绸缎裱糊,触手温润,显然木质极佳。
“还有此物,”她将锦盒递到陈远面前,声音放缓了些,“是下官请署中一位退隐多年的老匠人,依古法打造的。用的是百炼精钢,掺了少许寒铁,反复锻打淬火,方得此韧性与细度。”
陈远依言打开锦盒。深色的丝绒衬底上,数十根银针依长短粗细依次排列,针体流转着清冷的光泽,针尖一点寒芒,锐利逼人。与寻常医者所用的银针相比,这一套显然更为纤细,针身却隐隐透着一股韧劲,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特制的。这绝非库房冗余之物,而是专为他验伤查案的需求量身打造。
这份礼物,远比那一箱医书更为厚重。它不仅代表着专业上的认可与支持,那针尖闪烁的寒光,更似无声的叮嘱,暗含着对他时常身处险境的深深关切。在这个视仵作贱业、对他“诡谲”手段多有非议的时代,能遇到苏清月这般理解并倾力相助的知己,陈远心中那股穿越以来时常萦绕的孤独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了不少。
一股热流悄然涌上心田,熨帖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疲惫与紧绷。他摩挲着光滑微凉的锦盒边缘,一时竟有些词穷,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唤:“苏大人……这,这太珍贵了……”
苏清月见他如此,白皙的面颊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似天边一抹淡霞。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陈远过于直白的感激目光,声音轻了几分:“大人为求真相,不避污秽,不惧险阻,清月……心中钦佩。只愿大人日后行事,务必慎之又慎,善加利用这些微末之物,护得自身周全便是。”语毕,她似是觉得此言过于直白,略一颔首,便以太医署尚有事务为由,带着杂役匆匆离去。
晨光勾勒着她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直至消失在院门之外。陈远仍立于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沉甸甸的锦盒,脚下是满载典籍的樟木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缕清雅的药香。
这份超越公务、源于彼此理念认同的馈赠,如同暗夜航行中望见的灯塔微光,不仅照亮了前路的崎岖,更给了他在这条布满荆棘与迷雾的道路上,继续坚定前行的、弥足珍贵的温暖与力量。他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托付,不仅仅是这些书籍和银针,更是一份信任与期望。这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空的挣扎与求索,并非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