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案的调查如陷泥沼,停滞不前,但陈远并未因此气馁,或是将其草草归档了事。他慎重地将此案标记为“悬案”,与沈林氏自缢案并列,置于察疑院核心档案的最前端,视作刺探“轮回宗”这头迷雾巨兽的两根关键探针。
那撮得来不易的青金石粉末,被他视若珍宝。他取来三个小巧玲珑的密封瓷瓶,用软木塞仔细塞紧。其中一份,贴上写有“孙福案-甲”的标签,存入证物柜深处;另一份,交由阿青小心送往太医署,附上他亲笔所书的详细说明,恳请苏清月凭借其广博的药材与矿物学知识,探究此物更精确的产地、品级,乃至可能的加工痕迹;最后一份,则交给了赵虎,嘱咐他在那些见不得光的渠道中,细细打探是否有此类珍稀粉末的暗中交易,或是京城哪位能工巧匠,曾私下接洽过研磨此等宝石的隐秘活计。每一个环节,他都反复叮嘱,务必谨慎,宁可一无所获,也绝不能惊动那潜在的庞然大物。
而那个在《雍州地方志》扉页上发现的残缺符号,更成了萦绕在陈远心头挥之不去的谜题。他让阿青几乎跑遍了京城的大小书铺,搜罗来所有能找到的、涉及符号学、古老宗教图腾、乃至晦涩西域文字的残卷孤本。尽管收获寥寥,且大多语焉不详,他却甘之如饴。夜深人静时,书房烛火常明,他独自对着临摹下来的符号,用指尖在铺满细沙的盘子里,在沾了清水的桌面上,反复勾勒、比较那两个符号——一个完整而诡谲,一个残缺而挣扎。他试图捕捉每一笔转折的力度,感受线条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呼应。他隐隐有种直觉,这未完成的符号,并非简单的失误或涂鸦,它或许更接近于这个神秘印记的“原始”绘制状态,揭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过程”,或是象征着某种不稳定的“过渡”阶段。这残缺本身,或许就蕴含着比完美形态更为关键的信息。
与此同时,陈远并未因执着于深层谜团而荒废“表面”功夫。刑部分拨下来的其他复核案件,他依旧处理得一丝不苟。凭借着超越时代的逻辑推演能力和对细节近乎苛刻的审视,他又接连纠正了几起地方上报的、存在疑点的陈年旧案。或是通过重新勘验早已被忽略的现场痕迹,或是通过精准驳斥证词中不合常理的矛盾,他为几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平民洗清了罪名。这些案件虽不及柳明案那般石破天惊,未能震动朝堂,但其结果却在刑部底层胥吏间口耳相传,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京城百姓的心田。“察疑院”这三个字,连同“顾提刑”的名号,开始以一种踏实、可信的形象,在渴望公正的民间视野中,悄然扎根,缓慢生长。
有限的进展,如同在幽深无尽的黑暗隧道中摸索前行,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前方是未知的深渊,目力所及,依旧不见出口的微光。但陈远心志如铁,他深知,追寻真相之路从来布满荆棘,不可能一蹴而就。此刻的每一步踏实的足迹,每一次严谨的推理,每一份微小线索的积累,都是在为最终撕开迷雾、迎来曙光积蓄着不可或缺的力量。他像一位经验老到的猎人,一边不动声色地巩固着自己的阵地,擦拭着猎枪,布下更多的眼线,一边以超凡的耐心潜伏着,冷静地等待着那狡猾的猎物,在志得意满或慌乱失措间,再次露出那稍纵即逝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