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淡金色的光线斜斜地照进葫芦巷,却驱不散那股萦绕在青石板间的阴冷气息。陈远再次踏足这片是非之地,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流连于高墙窄巷,而是沉沉地落在脚下这片被无数人践踏过的土地上。
现场已被衙役用石灰粉粗略地圈出了几个可疑的区域,但更多的足迹杂乱无章地重叠在一起,如同打翻的墨盘,混乱不堪。发现尸体的老更夫、闻讯赶来的第一批衙役、早期围观的闲杂人等……他们的脚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头疼的图案。
“阿青,记录。”陈远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几件特制的工具——一把标有精细刻度的木尺,几个不同重量的砝码,还有一叠裁剪整齐的桑皮纸和炭笔。
赵虎抱着臂膀倚在巷口,看着陈远如同老农审视田地般,一寸寸地丈量着那些模糊的印记,起初那点江湖人的不耐烦又浮了上来。在他看来,有这功夫,不如多抓几个地痞流氓来拷问更直接。
陈远却恍若未觉。他先用软毛刷轻轻拂去脚印表面的浮尘,然后用木尺精确测量每一个疑似足迹的长度、宽度。他让阿青在一旁用砝码和水平尺,仔细比对左右脚掌、脚跟压痕的深浅差异,并在桑皮纸上绘制出简要的示意图。
“这个,步幅太大,应是奔跑所致,排除。”
“这个,脚印边缘模糊,沾带泥土过多,是早期围观者所留。”
“这几个,鞋底纹路统一,是衙役的制式官靴。”
他一边测量,一边低声分析,如同在解构一篇无声的证词。阳光渐渐升高,将他专注的侧影拉长。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他却毫不在意,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差异。
赵虎看着看着,那点不耐烦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所取代。他混迹江湖多年,见过狠的,见过毒的,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陈远这样,将耐心和专注化为一种近乎可怕的力量。他不再倚靠,而是主动上前,沉声驱散那些又聚拢过来、试图看热闹的闲人,为陈远隔出一片清净的勘察空间。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上的石灰圈被不断修正、剔除。近一个时辰后,陈远的目光终于锁定了一组几乎被掩盖在众多脚印之下的痕迹。
这组足迹从巷口延伸而来,步幅忽大忽小,显得有些不稳。它巧妙地避开了主要通道,贴着墙根的阴影行进,最终在尸体被发现的位置稍作停留——那里有几个脚印的压痕明显加深,且略有旋转的迹象。随后,足迹又以一种更为拖沓、重心偏向一侧的方式,向着巷子另一个偏僻的出口离去。
陈远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指着这组足迹,声音低沉而清晰:
“看这里。步幅不均匀,说明行进时身体平衡不佳,或心绪不宁。”
“右足的压痕普遍比左足浅,且脚跟外侧与脚掌前端的着力点有轻微的外撇。这是长期右足承重不足或存在某种功能障碍的典型表现。”
“综合步幅与足长推断,凶手身高应在七尺上下。他要么右足有旧疾,行动不便,要么……在离去时,背负了相当沉重的物体。”他的目光扫过尸体原先的位置,意思不言而喻——那沉重的物体,很可能就是被害者的尸体。
陈远站起身,环顾这条幽深而结构复杂的葫芦巷。
“更重要的是,”他继续道,眼神锐利,“此人对此地极为熟悉。他选择的路径,完美地避开了打更人的主要巡视路线和时辰,利用了建筑的阴影和视觉死角。这不是临时起意的闯入者能做到的。”
在他的脑海中,凶手的形象正逐渐从迷雾中显现轮廓:一个熟悉城西地理,右足微跛,可能拥有独立且隐蔽的场所(用于完成他那扭曲的“仪式”),心思缜密,且对某种固定流程有着偏执坚持的人。
一个冷酷而狡猾的“鬼影”,正通过这残留在地上的步法,一点点暴露出它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