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刑部大牢甬道里,脚步声不再是狱卒那种散漫而沉重的拖沓,而是清晰、稳定、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牢房内的陈远(顾云)蜷缩在干草堆上,身体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三日之期已到最后一日,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外停下。铁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习惯了昏暗的陈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逆光中,他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来人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着玄色蟒袍,玉带束腰,面容俊朗,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他身后跟着几名气息内敛的护卫和恭敬垂首的刑部官员。
“四殿下,此人便是待决死囚,顾云。”刑部侍郎低声禀报,语气带着谄媚与小心翼翼。
四皇子萧景琰。陈远脑海中迅速调取了“顾云”残留记忆里关于这位皇子的零星信息:陛下第四子,生母早逝,在朝中并无显赫外戚支持,但近年因办事干练、屡有建言而渐露头角,主要负责协理刑狱、督查吏治。他此刻亲临这污秽之地,绝非偶然。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陈远身上,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评估其是否还有使用的价值。那目光冰冷而具有穿透性,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迷茫与坚韧。
“便是你,写出了那份验伤记录?”萧景琰开口,声音平静,却自带威压。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陈远前几日为隔壁老者详细记录伤情的纸张。
陈远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萧景琰抬手制止。“不必了。说说看,你如何能从些陈旧伤痕,推断出施刑者用的是左手,力道刚猛,且刑具边缘有细微缺口?”
这是一个考验。陈远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喉咙的干涩,用尽可能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方式解释:“回殿下,人体伤痕形态与受力方向、工具特性密切相关。老者背部分布伤痕,其深度、走向及皮肉翻卷程度,均指向施力者习惯由左至右发力,此多为左利手特征。伤痕末端多有轻微撕裂,而非整齐切面,说明刑具边缘并非绝对光滑,应有缺损。至于力道……观其骨膜下陈旧性淤血沉积范围,可反推当时冲击之力道非同小可。”
他没有使用“生物力学”、“挫伤带”等术语,但逻辑链条清晰严谨。萧景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记录纸的边缘,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这份洞察力,远超他所知的任何仵作或刑名老吏。
“你叫顾云?原提刑司八品照磨?”萧景琰再次确认,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据卷宗所载,你因收受赃银,篡改验状,致使一富商之子蒙冤而死。人证物证俱在,你亦画押认罪。”
陈远抬起头,迎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殿下,画押之事,另有隐情。当时……草民神智不清,屈打成招。”他不能直接说自己是穿越者,只能利用“顾云”记忆碎片中关于刑讯逼供的模糊恐惧,“至于那份导致定罪的验状,草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其中关于致命伤的描述,绝非草民亲笔所书,必有篡改!”
他赌的是这位以“整顿刑狱”为名的皇子,需要一把能撕开刑部沉疴痼疾的快刀。而他自己,恰好展现了作为“刀”的潜质。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牢房内空气几乎凝固。刑部侍郎额头渗出汗珠,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萧景琰一个眼神制止。
“带他去值房,净面,更衣,给他弄点吃的。”萧景琰终于下令,对象是身后的护卫,而非刑部官员,“半个时辰后,本王要亲自看他复核一桩旧案。”
说完,他不再看陈远,转身离去。牢门重新关上,但这次,没有上锁。
陈远瘫坐在干草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第一关,暂时过了。那一线生机,似乎真的从沉重的铁门外透了进来。然而,他更清楚,这只是开始。这位四皇子眼神中的算计与冷静告诉他,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踩空,坠入更深的深渊。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用他唯一依仗的知识,在这陌生的时代,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