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来送送你。”
乔娜娜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愧疚,“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
她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是一本蓝色硬壳笔记本,“这个……送给你。上大学了,肯定用得上。”
“都过去了。”辛遥轻声打断她,伸手接过了那本笔记本。
一切的恩怨是非,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她也不应该苛责别人都按自己的标准行事。
“这笔记本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这一声平和的道谢,让乔娜娜的鼻尖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充满朝气的姑娘,辛遥语气变得诚挚,“你也保重。在厂里好好干,你基础不差,只要沉下心来,一定能做出成绩的。”
“我会的。”
辛遥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乔娜娜的肩膀,“走了。”
乔娜娜站在暮色里,看着辛遥走进宿舍,关上了门,心里压了很久的大石终于滚落,痛快地流出了眼泪。
有些人,注定只是人生的过客。
不必在意,不必计较。
清晨的火车站,笼罩在薄薄的晨雾里。
辛遥提着简单的行李,在父母和弟弟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往京市的列车。
卧铺票是陆沉舟离开前就为她准备好的。找到对应的车厢和铺位,辛遥将行李放好。
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景物,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出远门,去往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一个全新的未来。
火车轰隆,昼夜兼程。
当广播里终于响起“前方到站,京市站”时,辛遥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拎着行李随着人流走下火车,站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站台上,一时有些目眩。
大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宏大、喧嚣,带着一种与她过去生活截然不同的节奏。
正当她有些茫然地寻找出口时,一个略带戏谑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
“嫂子,这边儿!”
辛遥蓦然回头,只见秦卫东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双手插在兜里,正靠在一根柱子旁,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看着她。
“秦同志?”辛遥着实意外,她没想到会是秦卫东来接站。
“舟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把你平平安安、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地送到学校。”
秦卫东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最重的行李,打量了她一下,挑眉笑道,“嗯,气色不错,看来没被火车颠散架。走吧,车在外面。”
坐在吉普车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京城景象——宽阔的马路、高大的楼房、熙熙攘攘的自行车流,辛遥感到一种强烈的新奇与微微的恍惚。
秦卫东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一边跟她闲聊,语气依旧带着调侃,却有效地缓解了她的陌生与紧张。
“舟哥那边儿一切都好,就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让我告诉你,安心读书,别惦记他。”
秦卫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喏,他给你的,让我转交。”
辛遥接过,捏着那厚厚的信封,心头一暖。
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庄严、古朴的大学门口,仰望着那扇通往知识圣殿的大门,辛遥心跳加速,眼眶微微发热。
前世今生,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站在了这里。
秦卫东帮她把行李拿到新生报到处,便止住了脚步:“行了,我的任务完成。嫂子,以后有事儿尽管使唤我。”
他冲她挥挥手,利落地转身,汇入了校园来往不绝的人流中。
辛遥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和行李提手,走向报到处。
围在报到处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女生。与一些穿着的确良衬衫、百褶裙,或是更时髦衣着的城市学生相比,她的工装棉袄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乡土气息。
然而,这身略显“老土”的衣着,却丝毫无法掩盖她本身的夺目。
她乌黑浓密的头发编成两条粗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鹅蛋脸。
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挑,瞳仁黑得像浸在水银里的两丸黑玉,沉静中自带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瞬间冲淡了周遭的喧嚣色彩,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林曼丽紧跟在辛遥身后走了过来。她是去年入学的七六级工农兵学员,在报到处帮忙。
从刚才进校门,她就看到了辛遥,包括那辆吉普车和那个气度不凡的军人。
这个女孩的衣着打扮明显带着小地方的痕迹,但容貌气质却极为出挑,尤其是那份沉静,不像普通农村姑娘。
更关键的是,送她来的人……林曼丽家境优渥,父亲是高级干部,她自然认得那车和那身军便装的分量。
这让她对辛遥的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及一丝隐隐的危机感。
辛遥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提着沉重的行李,走到了报到的队伍末尾。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她。
她将行李放在脚边,从随身挎着的一个半新军绿色帆布包里,取出一个仔细封好的牛皮纸袋,里面是她所有的证明文件。
负责登记工作的政工干部吴老师,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穿着规整的灰色列宁装,短发一丝不苟。
她扫了眼辛遥材料上的基本信息,目光不可抑制地停顿了一下,又抬头打量辛遥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那目光带着审视,沉重而冰冷。
“辛遥。十九岁。东山省,宁市,固庄公社榆林大队。”她复述着信息,声音平直,没有波澜。
随后,她拿起了那张高考成绩单。当看到上面那接近满分的数学和物理成绩时,她握着成绩单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家庭成分?”吴老师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贫农。”辛遥回答。
这是事实,她家祖辈确实是贫农,也就这半年家里光景才好了些。
“社会关系呢?”
吴老师的问题开始深入,“直系亲属里,有没有在旧社会任过职的?有没有海外关系?或者……其他需要说明的情况?”
辛遥感到一丝不适,但仍坦然回答:“没有。我家社会关系简单清白。”
“哦?”
吴老师沉默了片刻,将那叠材料轻轻放在桌上。她看着辛遥道:“辛遥同学,你的成绩,非常突出。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要确保每一份材料的真实可靠,确保根正苗红,经得起任何考验。”
吴老师挑不出错处,但隐藏在其中的挑剔和怀疑,让空气都凝滞的积分。
周围排队的学生和家长都安静了些,目光聚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