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报徐记者每天忙着采访不同的人,从干部到社员,从农机站老师傅到参训妇女,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笑容一如既往的得体,俨然一副深入基层、挖掘典型的模范记者模样。
但辛遥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她说不出具体原因,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位徐记者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尤其是偶尔与陆沉舟“偶遇”时,那看似随意的寒暄背后,仿佛总暗藏着机锋。
……
这天傍晚,辛遥在农机站整理完培训记录,天色已近黄昏。她想起陆沉舟给的一份关于播种机改进的资料,有几个术语拿不准,想去他宿舍请教一下。
刚走到他宿舍附近的那排平房,却见一个身影正站在陆沉舟的门口。正是那位徐记者。
辛遥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闪身躲到一旁柴垛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门从里面打开了。
陆沉舟站在门口,他似乎刚洗过脸,额发还有些湿,衬衣最上面的扣子解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整个人褪去了一丝白天的冷峻,却更显疏离。
他看到门外的徐记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徐记者?有事?”声音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
徐记者却笑了笑,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冷淡,反而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微妙起来:“陆顾问,冒昧打扰。白天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
“我这次来,是代表一些朋友,特地来请教几个技术问题,顺便给你提个醒。”
他用词客气,但姿态强硬。
陆沉舟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让开,也没有说话,周身的气息却骤然冷了下去。
徐记者仿佛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毕竟,您之前深度参与过的‘零点项目’,不是吗?”
“零点项目”这四个字像一声惊雷,在寂静的黄昏中炸开!
辛遥虽然从未听过什么“零点项目”,但徐记者那骤然改变的语气、不再掩饰的威胁,都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危险气息!他根本不是什么记者!
陆沉舟周身的气息几乎在刹那间凝结成冰。黄昏最后的光线照在他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那深邃的目光里,像是骤然掀起了黑色的风暴。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反问,声音冷得能冻伤人:“徐记者,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不着边际的传闻?”
徐记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一闪,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却带着阴冷:“传闻?或许吧。不过,我们还听说,项目意外终止后,有些关键数据的备份……去向成了谜。我的朋友,对这些东西非常非常感兴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话锋一转,终于开始了赤裸裸的威胁:“陆顾问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些东西,留在你手里是祸不是福。交给真正‘懂行’的人,对大家都好。否则……”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辛遥藏身的大致方向,其中的威胁意味,让辛遥瞬间如坠冰窟,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发现了她!
“……否则,恐怕就不只是机器出点小故障,或者路上差点被车撞那么简单了。”
辛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她全明白了!脱粒机事件、路上的卡车险情……全都是冲着他来的!而自己,成了对方要挟陆沉舟的筹码!
陆沉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一座沉默却即将爆发的火山。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门口这片小小的空间。
就在徐记者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时,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是能掉出冰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徐记者,你的故事编得很精彩,但我听不懂。我只是个普通的技术顾问,负责指导农业生产。至于你说的什么项目,什么数据,与我无关。”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记者,瞬间气势迫人。
“如果你是为采访农机培训而来,我欢迎。”
“如果是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臆想和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徐记者的脸,“抱歉,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奉陪。离我的人远一点。”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徐记者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他点点头,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好,很好。陆顾问果然名不虚传。既然话不投机,那我就不打扰了。但愿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后退两步,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沉舟一眼,又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辛遥藏身的柴垛方向,这才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陆沉舟站在门口,看着徐记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重的暮色里,眼里的冰寒才化为浓得化不开的冷寂与肃杀。
辛遥从柴垛后慢慢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
她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到是她,陆沉舟眼中那骇人的冰寒才稍稍褪去一丝。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颤抖的手指。
“都听到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辛遥点了点头,心脏依旧跳得厉害,声音带着颤意:“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会不会有危险?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跳梁小丑罢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但握紧她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不用担心我。记住我之前说的话。最近,一定要更加小心,不要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
辛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如此逼近。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身边的这个男人,既是风暴的中心,也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力量。
当晚,夜沉得泼墨一般。
陆沉舟并未在宿舍久留,确认辛遥安全到家后,他借着夜色掩护,如同融入暗影的黑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固庄公社。
几里地外,红山镇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民兵训练点,此刻却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秦卫东早已等在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指间的烟燃了半截都忘了吸。
门被推开,陆沉舟闪身而入,带进一股夜风的寒意。
“怎么样?”秦卫东掐灭烟头,立刻问道。
陆沉舟言简意赅,将徐记者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秦卫东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听完猛地一拍桌子:“妈的!果然是‘夜枭’!胆子够肥的,敢直接找上门敲诈!”
他看向陆沉舟,“你怎么说?”
“让他滚了。”陆沉舟走到桌边,拿起暖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秦卫东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又皱起眉,“但这帮杂碎坏得很,明的不行,肯定来阴的。嫂子那边……”
“这就是我找你的事。”
陆沉舟接过了话,“他们敢直接亮牌,说明耐心耗尽,下一步动作绝不会小。我必须知道,上面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