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打探需谨慎,我料那二人多半已遁走。
若人去楼空,务必查明离去时辰,最好探知是否已出城。”
赵逸叮嘱道,“我等在附近客栈候你消息。”
武松领命离去后,一行人便在左近寻了家客栈安顿下来。
约莫一个时辰,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公子,是我!”
“如何?可有眉目?”赵逸开门问道。
武松摇摇头,面带懊恼:“那两个贼子,在咱们奔巡检司的当口,就已从签厅溜了!
听说连家都没敢回,径直奔南城门逃了!”
“唉,终究是慢了一步!”赵逸轻叹一声,随即摆手,“罢了!事已至此,强求无益。
你去歇息吧,养足精神,明日一早随我去签厅应卯。”
翌日清晨,众人用过早饭,便往签厅行去。
这签厅,本名节度使使院,乃一州节度使署理公务之所。
然至宋末,节度使多为荣衔虚职,节度州使院的实权,便落在签书节度判官厅公事(简称签判或节判)肩上。
使院也因而被唤作签厅或判官厅。
行至签厅门前,只见六七位身着清一色绿袍的低阶官员已在阶前迎候。
为首二人见赵逸到来,连忙趋前数步,躬身行礼:
“推官刘文祥,见过节判!”
“掌书记萧慕,见过节判!”
赵逸亦拱手回礼:“二位同僚不必多礼。”
余下五位官员,在一名四十余岁、面皮微黑的中年人带领下,只略略向前拱了拱手,态度显得颇为疏淡。
“下官司录参军魏通,携司法、司户、司士、司兵几位参军,见过赵节判。”
魏通声音平板,其余四位参军只在他身后垂手肃立,一言不发。
赵逸心知这是对方在给他下马威,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
“赵某初来乍到,一介微职,岂敢劳动诸位参军大驾相迎?
诸位皆是州尊股肱,曹衙庶务想必堆积如山,还是速速回去办差为是。”
他目光转向魏通,话锋陡转,“不过,本官确有一事,需劳烦魏参军。”
魏通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节判请讲。”
“昨日巡检司风波,魏参军想必已知晓?若尚不知情,回去问问贵属杜萧良便是。”
赵逸语气转冷,“烦请转告杜参军,本官那五千两银票,还在封成德府上。
昨夜既是他查办此案,便请他尽快将本官的银两,以及我手下人的兵器、包裹等物,悉数归还!”
魏通面色一沉:“下官听闻节判新科及第,何来如此巨款?”
“本官中进士前关扑赢来的!不行么?”赵逸嘴角勾起一丝讥诮,
“怎么,魏参军莫非还要上表汴京,查证本官的赌运不成?”
魏通被他噎得气息一窒,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那……下官便去问问杜参军。
若确有其事,自当尽力为节判追讨。”
赵逸脸色骤然转寒,笑容尽敛:“听魏参军这口气,倒像是疑心本官讹诈他封成德?
当日在巡检司门前,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本官身上搜走一沓银票,足值五千二百两纹银!
本官念在同僚之谊,只索回五千两本金,那二百两的零头权当饶了他。
怎么,魏参军今日是要替封巡检赖下这笔账?”
魏通被这番连珠炮似的诘问逼得面皮紫胀,恼羞成怒,猛地一甩袍袖:
“下官这就回去,替节判‘寻’回这五千两银子便是!”
说罢,带着身后几人,头也不回地向曹衙方向疾步走去。
赵逸望着他们的背影,扬声补了一句:“那剩下的二百两就不用送回来了!权当本官请魏参军及诸位同僚吃酒了!”
留在原地的推官刘文祥与掌书记萧慕,眼见自家这位新上官甫一上任,就将六曹之首的司录参军气得拂袖而去,不由得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疑。
赵逸瞥见他二人神情,略带讽意道:“二位若是放心不下魏参军,不妨跟去宽慰几句?本官绝不介意。”
二人闻言,慌忙收回目光。萧慕低下头,恭敬道:“节判说笑了。请节判入厅。”
进入签厅,二人引着赵逸一行来到最深处的主屋。
掌书记萧慕道:“此处便是节判的公房。
节判有何所需,只管吩咐门外当值小吏。
下官的公房在西厢,刘推官的在东厢。
节判一路风尘仆仆,下官等就不打扰节判歇息了。”说完,两人再次躬身告退。
公房轩敞,家具器用一应俱全,只是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显是久无人用。
林冲见状,对身旁的娘子低声道:“有劳娘子去打盆水来,帮公子打扫一二。”
林娘子刚欲转身,却被赵逸伸手拦住:“嫂嫂万万不可!小弟请林大哥来,是为同僚臂助,非为仆役杂使。”
他环视众人,“走吧,先寻个地方用饭,再赁一处合用的宅院落脚。
咱们这么多人,总得有个安身之处。”
一行人步出院门,赵逸略一沉吟,转身向西厢走去。
“萧书记,”他立在萧慕公房门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可否赏光,陪本官去用个便饭?”
片刻,门扉轻启,萧慕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踌躇之色,欲言又止。
赵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萧书记可想清楚了。
官场之上,首鼠两端最是凶险。你若另有高枝可攀,便当赵某今日未曾来过。”
言罢,作势欲走。
“节判留步!”萧慕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微颤,“容下官更衣相随。”
不多时,队伍中便多了萧慕的身影。一行人并未去繁华所在,只在城南寻了家不起眼的小酒馆落座。
赵逸安排鲁智深、林冲等五人一桌,自己则与萧慕单独占了一桌。
“萧书记在庆州任上,有多少年头了?”赵逸执壶为萧慕斟了杯酒,状似随意地问道。
“下官是政和元年(1111年)进士,”萧慕双手捧杯,低声答道,
“初授华池县县尉,政和四年升任庆州掌书记官,至今……已整整六年了。”
“哦?掌书记官虽是幕职,也是两使官之阶,”
赵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六年不得升迁,倒是少见。莫非其中有何缘故?”
“缘故……”萧慕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泛起苦涩,
“此事说来话长,也……也关乎下官这六年蹉跎。”
赵逸神色微动,身体略向前倾:“愿闻其详。”
萧慕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莫大勇气:
“政和元年,下官初任华池县尉,曾审理一桩盗窃案。案犯中有一人,为求减刑,声称有重大隐情密告。”
他声音压得更低,“他说,曾潜入州城一位显宦府邸行窃,在翻找财物时,无意间摸到一本账册……”
“账册?”赵逸目光陡然锐利。
“正是!”萧慕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据那盗匪所言,那账册上记录的,乃是自崇宁元年(1102)至政和二年(1112),整整十年间,经手倒卖军械粮草的详细账目!
他一时贪念,未取财物,反将那账册偷偷藏匿于那官员府中别处,本打算以此要挟,讹诈钱财。
不料尚未动手,便被下官擒获。”
赵逸心中剧震:“又是华池县!莫非如烟……”他强抑激动,沉声追问,“你可曾拿到那本账册?”
萧慕颓然摇头:“没有。下官……下官不敢!
彼时那位官员,已是位高权重的一路转运副使!
下官区区一介县尉,安敢登门查探?
后来,那盗匪在狱中……不幸染上时疫身亡。此事,便如石沉大海,再无线索。”
“既如此隐秘,你又因何困顿于此,六年不得寸进?”赵逸紧盯着他。
萧慕沉默良久,仿佛在权衡,最终低声道:“政和四年,下官侥幸升任这掌书记官。
初入州衙,也曾怀揣抱负。
一次,下官斗胆将此事隐去关键人名,仅以‘风闻有军需倒卖情事’为由,禀报于当时的签判……”
他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苦涩,“结果,被斥为捕风捉影,扰乱视听,当众受了申饬。
自那以后,州衙上下,视下官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这书记之位,便成了下官的……终老之地。”
“那位转运副使,”赵逸身体前倾,声音几不可闻,“究竟是谁?你可曾向他人吐露?”
萧慕坚定地摇头:“此事干系太大,下官从未敢对第二人提起。那名字,只烂在腹中。”
赵逸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轻声问道:“能否……告诉本官,此人如今……身居何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