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童谣里冷峻的画面,在这座城市得到了最真实的印证。护城河结上了厚厚实实的冰,偶尔能看到几个不怕冷的人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行走。窗檐下悬挂的冰凌,几日不化,越长越长,如同倒悬的水晶利剑。空气干冷得仿佛能攥出冰碴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凛冽。
然而,极寒之中,却悄然孕育着变化的征兆。日历一页页翻过,撕下“冬至”,越过“小寒”,时间的脚步坚定不移地迈向岁末终点。一种与严寒抗衡的、充满生机的气息,开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在陈远家的屋檐下,悄然萌动。
这气息,名为“迎新”。
赵秀芬是家中对“迎新”最为敏感,也行动最早的人。腊月才过半,她便开始了规模浩大的“除旧布新”。这并非简单的清扫,而是一场郑重其事的仪式。她翻出所有厚重的窗帘、沙发套、床单被罩,分批塞进洗衣机。阳台上很快就挂满了洗涤一新的织物,在难得的冬日暖阳下,散发着肥皂和阳光混合的、干净清冽的味道。尽管室外气温很低,这些湿漉漉的布料很快会冻得硬邦邦,但她坚持说:“腊月里的太阳有‘腊味’,晒过的被褥盖着特别暖和,能驱邪避寒。”
她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戴上报纸折成的帽子,开始了细致的除尘。高处用长柄鸡毛掸子,低处用拧干的湿抹布,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灰尘在光线中飞舞,仿佛是被驱逐出去的、积存了一年的旧时气息。陈远和李静周末过来,也被她安排了任务——清理厨房的油烟机,擦洗阳台的玻璃。
“妈,这玻璃等开春再擦呗,现在多冷啊。”李静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忍不住说。
“那不行,”赵秀芬态度坚决,“窗明几净,才能纳福迎祥。玻璃擦亮了,新的一年,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才都亮堂堂的。”她的话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民俗智慧和美好祈愿。
陈建国则主动承担起了整理书房的任务。他的“迎新”方式更为内敛和怀旧。他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取下来,拂去灰尘,重新归类摆放。在这个过程中,他翻出了许多旧物:陈远小时候的奖状、李静刚嫁过来时一家人的合影、小宝从出生到现在的成长相册……他常常拿起一件,就能端详许久,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没有多说什么,但那种沉浸在回忆里的专注神情,本身就是在用一种安静的方式与过去告别,梳理着岁月的脉络,准备轻装前行。
他甚至找出了一本旧的《芥子园画谱》,闲来无事时,会临摹几笔梅兰竹菊。他说:“冬天草木凋零,看看画里的生机,心里舒坦。”那笔下虽谈不上精湛,却自有一番朴拙的意趣,为这冬日居室平添了几分雅致和文化气息。
小宝的“迎新”则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幼儿园里开始教唱欢快的迎新儿歌,排练简单的舞蹈。他回到家,会兴致勃勃地表演给全家看,虽然动作稚嫩,歌声嘹亮跑调,但那蓬勃的朝气,像一道阳光,瞬间就能点亮整个房间。他开始每天追问:“还有几天过年呀?我能放小烟花吗?”对未知的新年,他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想象。
陈远和李静在忙碌的年终工作收尾后,也感受到了“迎新”的节奏。单位放了年假,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们一起去了趟商场,不为置办年货(那是赵秀芬的“领地”),而是给父母和孩子挑选新年礼物。给父亲买了一个新的、保温效果更好的紫砂壶,给母亲选了一件柔软舒适的羊毛开衫,给小宝则买了一套他心心念念的航天模型。这种为家人精心挑选礼物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愉悦和期待。
他们还抽空整理了自己的小家庭。将不再需要的旧物清理出来,捐赠或丢弃;将这一年的照片分类存入硬盘,制作成电子相册;一起商讨着新一年的家庭计划,比如是否该计划一次短途旅行,或者给小宝报个他感兴趣的兴趣班。在规划和期待中,未来的轮廓似乎也变得清晰而令人向往。
这个周末,大扫除暂告一段落。傍晚,一家人坐在焕然一新的客厅里。窗户玻璃被擦得晶莹剔透,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清晰地映照进来。屋内,物品归置有序,散发着洁净的气息。赵秀芬沏上一壶热茶,陈建国打开电视,随意调到一个正在播放经典老歌的频道。
柔和的旋律在室内流淌。没有人多说话,一种忙碌后的惬意与安宁笼罩着每个人。小宝靠在奶奶身边,摆弄着他的新玩具;陈远和李静并肩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旅行宣传册,低声交换着意见;陈建国则端着新茶壶,细细品味着茶香,目光温和地扫过每一个家人。
陈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所谓“迎新”,原来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大扫除,也不仅仅是日历上的翻篇。它更是一种心理上的辞别与重启。是将过去一年的疲惫、遗憾、纷扰,随着那些灰尘一同清扫出去;是将那些温暖、感动、收获,细细整理,珍藏于心。然后,怀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共同迈向新的时光。
窗外是数九寒天,滴水成冰。但屋内,洁净、温暖,充满了盼头。植物的嫩芽在冰封的泥土下积蓄力量,而他们对新一年的希望与热情,也在这“岁寒”的深处,悄然勃发,等待着春风的召唤。
他们的故事,在这一次彻底的“除旧布新”后,仿佛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这一页,墨已研浓,笔已提起,只待落下,便又是一个关于陪伴、成长与温暖的,平实而动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