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天气彻底转暖了。那雨,不再是冬日冰冷坚硬的雪籽,而是变得绵密而柔和,带着一股润物无声的执拗劲儿。雨水洗过的天空,蓝得透亮,阳光洒下来,不再只是好看,而是有了真实的、熨帖肌肤的温度。小区花园里,那些鼓胀了许久的芽苞仿佛一夜之间被雨水催开,绽出点点娇嫩的、近乎透明的鹅黄浅绿,空气里满是泥土苏醒后散发出的、清新而蓬勃的气息。
春天,像是终于蓄满了力量,声势浩大地降临了。
陈建国到底还是去钓鱼了。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他穿上那件旧冲锋衣,背着擦拭一新的渔具,由陈远开车送到了城郊的河边。同去的,还有他口中的“老周”和另外两位旧日工友。陈远本想在岸边陪着,却被陈建国挥挥手赶走了:“忙你的去,我们几个老家伙自在,你在这儿我们反倒不自在。”
陈远没有坚持,透过车窗,他看到父亲和几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沿着河岸寻了处平缓的地方,支开马扎,甩出鱼线,然后便安静地坐成了一排剪影。他们的背影在开阔的天地间显得有些瘦小,却透着一股久违的、融入自然的松弛与专注。他没有立刻离开,就那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看着父亲偶尔与老友低语两句,或者因为鱼漂的动静而微微前倾身体。那一刻,他心中那份关于父亲衰老的沉重感,似乎被这春日河边的景象悄然稀释了。衰老,或许也意味着可以有这样大把的、无所事事的时光,与老友相伴,与山水相对,重新寻回一份属于自我的宁静。
当他傍晚去接父亲时,陈建国的鱼篓里只有寥寥几条不大的鲫鱼,但他脸上的神色却比钓上大鱼还要舒展满足。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深度的放松,眼角的皱纹里都仿佛盛着河水的波光与夕阳的暖意。
“怎么样,爸,累不累?”陈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不累,挺好。”陈建国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染着金边的田野,“河边坐着,脑子都空了,舒服。”
这种“舒服”,便是父亲在这个春天里,为自己寻到的第一波“春汛”——那是精神上的活水,重新流入了有些干涸的日常。
家里的阳台上,赵秀芬的“小菜园”也初具规模。几个旧花盆和泡沫箱里,小葱已经冒出了尖尖的、翠绿的芽,香菜也疏疏落落地长出了几片带着锯齿的嫩叶。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看看,浇点水,间或跟陈远和李静汇报一下“长势”。这点微不足道的绿意,却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成就感,仿佛重新与土地、与生长建立了联系。这,是她的“春汛”。
小宝身上的变化则更为外显。他似乎被这万物生长的季节注入了额外的精力,在学校更加活跃,回家后的话也更多,充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和发现。他对爷爷钓回来的小鱼产生了浓厚兴趣,非要养在盆里观察,还缠着陈远查资料,问“小鱼吃什么?”“它怎么呼吸?”那股探究的劲头,比春日的小草还要旺盛。这蓬勃的好奇心,是他生命早期的“春汛”,汹涌而充满希望。
就连陈远和李静,也感受到了这股“春汛”的推动力。李静报名的项目管理课程正式开课了,每周有两个晚上需要去上课。陈远便主动承担起那几天的家务和陪娃任务。书房里,李静埋头苦读,做着笔记;客厅里,陈远陪着小宝搭积木、检查作业;厨房里,或许还炖着为晚归的李静预留的汤羹。生活节奏似乎更紧凑了些,但却没有丝毫怨怼,反而因为共同的目标和相互的理解,滋生出一种并肩作战的充实与温暖。这为了更好未来而共同努力的劲头,是他们这个小家庭内部的“春汛”。
周末,一家人再次聚在父母家。陈建国兴致勃勃地展示着他那几条最终被煎得金黄的小鱼,赵秀芬则掐了几根自己种的小葱,细细地切了,撒在鱼上提味。那顿饭,因为这点来自父亲垂钓和母亲种植的“成果”,而显得格外香甜。
饭后,阳光正好,大家移步阳台。赵秀芬的小葱和香菜在春光里绿得惹人怜爱,陈建国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河流方向,说着下次钓鱼要换个钓点。小宝在大人中间钻来钻去,一会儿看看葱,一会儿问问河。
陈远和李静并肩站着,看着这充满生机的一幕。他悄悄握住李静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因为最近频繁写字而有些微的薄茧,心里却觉得无比踏实。
“春天真的来了。”李静轻声说,目光扫过阳台的绿意,掠过公婆满足的脸庞,最后落在身边丈夫和活泼的儿子身上。
“嗯,”陈远应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河水涨了,草木绿了,人……好像也活泛起来了。”
是的,春汛不止在自然界发生,更在人的内心涌动。它冲开冰封,带来滋养,唤醒沉睡的活力与希望。他们的家,就如同被春汛灌溉的田野,每一个成员都在其中汲取着养分,舒展着生命的枝叶,迎接着一个更为丰饶、更为温暖的季节。
窗外,春光正好,万物竞发。
屋内,暖意融融,生机盎然。
他们的故事,在这充满希望的春汛里,继续欢快地向前流淌,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力量,奔向更为开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