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日渐饱满的热度,拂过城市的大街小巷。陈家那场持续了近两年的寒冬,似乎终于被这日渐热烈的季节彻底驱散。生活的河流,在冲破了最狭窄湍急的险滩后,流速变得平缓而坚定,两岸也开始显现出不同于以往的风景。
陈远在“科汇”的处境,发生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微妙变化。那次他提交的、关于优化部门协作机制的建议,虽然当时被吴总监不置可否地压下,但几周后,公司管理层在一次跨部门会议中,竟提出了一个与之思路高度相似的改革方向。吴总监在会后,罕见地将陈远叫到办公室,没有提及那份报告,只是就新方案中的几个技术细节,征询了他的意见。
陈远没有居功,只是客观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吴总监听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只是挥挥手让他出去。但自那以后,陈远能明显感觉到,吴总监分配给他的任务,不再仅仅是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烂尾”项目,开始涉及一些更具前瞻性和技术含量的核心模块开发。虽然压力依旧,但这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与之前那种被随意打发去做“杂活”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明白,这是他凭借扎实的技术能力和那次不经意的“献策”,为自己赢得的尊重和空间。他没有得意,反而更加谨慎和投入。他将这次核心模块的开发,视为一个展示自身价值、弥补职业生涯断层的绝佳机会。白天在“科汇”全力以赴,晚上则继续他的线上课程学习和与徐亮团队的零星协作,生活忙碌而充实。
家庭的氛围,也如同窗台上那几盆被陈建国精心照料的花草,悄然绽放出新芽。李静的兼职校对工作逐渐步入正轨,虽然收入不高,但那份重新与外界建立联系、并凭借自身能力获得认可的感觉,极大地滋养了她的内心。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再仅仅是对着孩子,有时也会因为稿子上一处精妙的措辞,或者陈远一句笨拙的关心,而流露出真实的、轻松的笑意。
他们之间,开始尝试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交流。不再是浮于表面的日常汇报,偶尔会触及对未来的模糊设想,或者对某个社会事件的简短看法。虽然观点未必一致,但至少能够平和地表达和倾听。一天晚上,两人难得地一起在客厅看一部老电影,看到动情处,李静下意识地往陈远身边靠了靠,虽然很快又坐直了身体,但那瞬间无意识的靠近,让陈远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久久未能平静。
赵秀芬的身体彻底康复后,精神头更胜从前。她不再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儿孙身上,开始和社区里的老姐妹一起参加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周固定去上两次课。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描摹时,她神情专注,仿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陈建国则成了她的忠实“书童”,负责接送、磨墨、晾晒作品,乐在其中。
小宝对妹妹陈曦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耐心和喜爱,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分享给她,会在妹妹哭闹时,学着大人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哄着:“妹妹不哭,哥哥在。”陈曦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更是成了全家最大的快乐源泉,她的每一次微小进步,都能引来大人们由衷的欢笑。
这个家,仿佛一株经历过严酷修剪的植物,在得到了充足的阳光和水分后,开始从内部焕发出新的、更加坚韧的生机。那些曾经的伤口处,长出了新的枝桠,虽然纤细,却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周末,陈远兑现了他的承诺,独自带着李静和两个孩子,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周边自驾游。没有父母的跟随,这是真正属于他们核心四口之家的一次出行。
目的地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古镇。行程不算完美,陈曦因为不适应安全座椅哭闹了一阵,小宝也因为走路太多喊累要抱,李静和陈远都忙得满头大汗。但站在古老的石桥上,看着脚下潺潺的流水,看着身边妻子牵着儿子、自己抱着女儿的画面,陈远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满足。
李静看着桥下的流水,忽然轻声说:“以前总觉得,日子就应该一直往前,不停地奔更好的地方去。现在觉得,能这样停下来,看看风景,也挺好。”
陈远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点了点头:“嗯,挺好。”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一种历经沧桑后,对平凡生活本身的珍视,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他们不再执着于回到过去,也不再焦虑于遥不可及的未来,开始学习安住在当下这片虽然狭小、却真实拥有的宁静里。
回程的路上,两个孩子都在后座睡着了。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李静也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陈远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切,感觉内心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正在被这寻常的温暖一点点融化。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职业上需要重新规划,与李静的感情需要更多时间和耐心去修复,家庭的经济基础也需要进一步巩固。生活中依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和不如意。
但此刻,他心中不再有恐惧。他拥有了穿越风暴的经验,拥有了重新站起来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一个正在慢慢愈合、并且愈发紧密的家。
车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新芽破土,虽未成荫,却已昭示着无限可能。陈远轻轻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平稳地望向前方。那里,是家的方向,也是生活继续展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