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依旧不紧不慢地飘着,没有停歇的意思。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那无声的落雪,将世界包裹在一片柔软的洁白里。喝过姜茶,身子从内到外都暖透了些,小宝趴在窗台上,鼻子抵着玻璃,望着那个系着妈妈围巾的雪人,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恋恋不舍。
“爸爸,雪人一个人在外面,会冷吗?”他忽然转过头,小脸上带着认真的担忧。
陈远和李静相视一笑。李静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雪人就是雪做的,它不怕冷,就怕太阳出来呢。”
“哦……”小宝似懂非懂,又看向窗外,“那我们可以再去陪它玩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陈远看着儿子那期盼的眼神,又看看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逢大雪,父亲也会带着他在雪地里疯玩,直到手脚冻得麻木,被母亲嗔怪着拉进屋,灌下一大碗姜汤。那种简单的、纯粹的快乐,似乎也顺着血脉,流淌到了小宝的身上。
“好,”陈远站起身,重新拿起外套,“爸爸陪你再去堆一个,给那个雪人找个伴儿,怎么样?”
“太好了!”小宝欢呼一声,立刻从窗台上跳下来,手脚麻利地开始穿戴。
李静看着兴致勃勃的父子俩,笑着摇了摇头,却也起身帮小宝系紧围巾,又给陈远递过手套:“那你们去吧,我再煮点梨水,等你们回来喝。别太久,当心着凉。”
这一次,只有陈远和小宝下了楼。雪似乎比刚才更厚了些,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愉悦的声响。花园里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大多数孩子都被家长叫回了家。他们的那个雪人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帽子和围巾上又积了一层新雪。
“爸爸,我们堆个什么样的?”小宝仰起脸,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
“堆个……小狗吧,”陈远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掉落的小树枝,“给雪人看家。”
父子俩开始忙碌起来。滚雪球,塑形。陈远负责大体轮廓,小宝则负责细节装饰,用树枝做耳朵和尾巴,找来两颗小石子做眼睛。他做得极其认真,小脸冻得通红,却兴致高昂,不时指挥着陈远:“爸爸,这边再胖一点!”“耳朵要立起来!”
陈远配合着儿子,蹲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满肩头。他看着小宝专注的侧脸,听着他奶声奶气的指挥,心中那片由初雪带来的宁静里,又融入了新的、鲜活的暖流。这种陪伴孩子完成一件“作品”的过程,看着想象力在他手中一点点变成现实,其带来的满足感,丝毫不亚于完成一个重要的项目。
就在小狗雪堆初具雏形时,陈远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小区门口,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互相搀扶着,慢慢朝花园这边走来。是父亲和母亲。
陈建国穿着一件厚重的深色棉服,戴着绒线帽,脖子上围着赵秀芬手织的毛线围巾。赵秀芬则裹着那件及膝的羽绒服,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两人都走得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在无暇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而相依的足迹。
陈远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迎了过去:“爸,妈,你们怎么出来了?路这么滑。”
赵秀芬抬起头,帽檐下的脸庞冻得有些发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在屋里看着你们爷俩忙活,你爸坐不住了,说也下来走走,看看雪景。”
陈建国“嗯”了一声,目光却越过陈远,落在了那个丑萌的雪人和正在忙碌的小宝身上,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堆得还有点意思。”
小宝看到爷爷奶奶,更是兴奋,丢下手中的“工程”就跑过来,拉着陈建国的手往他的“作品”前拽:“爷爷你看!这是我堆的小狗!给雪人作伴的!”
陈建国被孙子拉着,蹲下身,仔细地看着那个四不像的雪狗,居然很认真地评价道:“嗯,精神头足,像咱们以前厂里看门的那条大黄。”
赵秀芬也凑过来看,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鲜红的小山楂,小心翼翼地给雪狗“安”上了两个红鼻头:“这下更像了。”
一时间,寂静的花园里,因为这祖孙三代的加入,而充满了生气。陈远看着父亲蹲在雪地里,耐心地听孙子讲解“创作理念”;看着母亲细心地为雪狗点缀色彩;看着他们三人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融在一起。这一幕,像一幅定格的油画,温暖而动人。
他没有打扰,只是退后几步,拿出手机,悄悄拍下了这个画面。镜头里,是苍茫的雪地,是祖孙三辈人围绕着一个幼稚却充满爱意的雪堆,是父亲脸上难得的、放松的笑意,是母亲眼中满溢的慈爱,是小宝那毫无保留的快乐。
他知道,父母冒险在雪天出门,不仅仅是为了看雪,更是为了参与,为了靠近这份鲜活的生命力,为了在这纯净的天地间,留下与他们挚爱的儿孙共同的身影。
四人又在雪地里待了一会儿,直到赵秀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陈远才赶紧催促大家回去。回去的路上,陈建国和赵秀芬依旧走得很慢,陈远和小宝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们。雪还在下,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仿佛要将他们也一同染白。
“这雪好啊,”陈建国望着漫天飞雪,忽然低声说了一句,“盖住了脏的,旧的,看着心里透亮。”
赵秀芬紧了紧围巾,附和道:“是啊,明年开春,地里的庄稼肯定好。”
陈远听着父母这朴素得像老农一样的对话,心中豁然。他们看待雪,不仅仅是一种景致,更是一种与土地、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希望。这份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与自然共呼吸的智慧,是他和小宝这一代,需要慢慢学习和品味的。
回到家,李静已经煮好了冰糖雪梨水,清甜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她看着四人带着一身寒气进屋,连忙接过他们脱下的外衣,又递上温热的梨水。
“快喝点,暖暖。”她看着公婆冻红的鼻尖,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更多的是温暖的笑意。
五人围坐在客厅,捧着温热的梨水,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雪花,和花园里那两个遥遥相望的雪人与雪狗。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彼此轻柔的呼吸和碗勺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这一刻,陈远觉得,家的意义,在这一场初雪中,得到了最圆满的诠释。它是在寒冷冬日里,那一碗驱散寒意的热汤;是无论风雨,都愿意陪你走上一段路的陪伴;是跨越代际,共同完成一个幼稚雪堆的快乐;更是这漫天风雪中,那一方永远亮着灯火、等你归来的,温暖而坚实的所在。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雪落无声与人心温暖的交响中,静静地,深深地,刻印进岁月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