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底深海,被冰冷和黑暗包裹,不断下坠。所有的抵抗,所有的挣扎,在那源自灵魂本源的强制召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现实世界的锚点——书房、灯光、同伴的面容——如同破碎的镜像,迅速远去、消散。
赵无妄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怀中那具冰冷柔软的身体更紧地箍住,仿佛这是他与现实、与她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种坚硬、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取代了那无尽下坠的虚浮感。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四肢百骸。耳边死寂的黑暗被一种沉闷的、巨大的压迫感所取代。
赵无妄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金碧辉煌的宫廷景象,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调。天空是凝固的血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赤红天幕,低低地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某种腐败香料混合的怪异气味,吸入口鼻,带着一股腥甜。
他依旧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半跪在地,双臂紧紧环抱着沈清弦。沈清弦也恰好悠悠转醒,异瞳中带着初临陌生之地的迷茫与警惕,当她看清周围环境与紧抱着自己的赵无妄时,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轻轻动了动,示意自己无恙。
赵无妄松了口气,这才缓缓松开手臂,但依旧将她护在身侧,迅速打量四周。
他们正身处一条无比宽阔、笔直通向远方的甬道之上。脚下并非青石板,而是某种暗红色的、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干涸了千万年的晶石,坚硬、冰冷,隐约倒映着天空中那不详的血色。甬道两旁,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青铜甲士雕像,它们身披重甲,面容被铸造得模糊不清,唯有头盔下那双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注视”着甬道中央的不速之客,散发着森然肃杀之气。
“这里……就是承平帝的轮回梦境?”沈清弦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这里的氛围比“画皮之夜”更加压抑、更加宏大,也更加……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死去,只剩下这片凝固的血色和无言的青铜军队。
“看来是了。”赵无妄沉声道,他左臂的胎记传来一种沉闷的悸动,并非灼痛,而是一种仿佛被这座巨大“囚笼”同化、压制的滞涩感。
“啧,品味真差。”月无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贯的慵懒与挑剔。她也已站起,紫衣在这片血色背景下显得格外妖异。她赤足踩在暗红晶石上,微微蹙眉,似乎对这里的“气息”极为不喜。“阴冷,死寂,还带着一股子唯我独尊的腐朽味儿。”
不远处,萧墨扶着还有些脚步虚浮的苏云裳站了起来。苏云裳显然被这诡异宏大的场景震慑,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靠近了萧墨。萧墨则如同最警觉的猎豹,黑刀虽未出鞘,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那些沉默的青铜甲士,仿佛它们随时可能活过来。
五人重新聚拢,虽然内部裂痕未消,但在这未知而危险的梦境中,抱团是唯一的选择。
“看来这次,我们没能‘扮演’成什么宫女太监。”赵无妄看着众人身上依旧是进入梦境前的衣物,冷声道,“这梦境,似乎直接把我们当成了‘闯入者’。”
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无法像上次那样相对自由地行动和探查,而是要直面这个梦境核心的、最直接的恶意。
甬道的尽头,隐没在血色的雾气中,看不清具体景象,只能隐约感觉到那里盘踞着一股无比庞大、无比威严,同时也无比冰冷的意识。
无需商议,众人只能沿着这条唯一的甬道,向着那气息的源头前进。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甬道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两侧的青铜甲士如同永恒的哨兵,那空洞的目光如芒在背。走在这条路上,仿佛走在通往某个巨大怪物心脏的血管之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云裳忍不住低声道:“这些雕像……会不会活过来?”
她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恐惧,众人前方约百米处,甬道两侧的四尊青铜甲士,它们身上厚重的铠甲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咔嚓”声,覆盖着铜锈的头颅,竟缓缓地、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转动了起来,那空洞的眼窝,精准地“锁定”了正在前进的五人!
“戒备!”萧墨低喝,黑刀瞬间出鞘,横于身前。
那四尊活过来的青铜甲士,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踏在暗红晶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巨响,如同催命的战鼓,朝着他们压迫而来!它们手中锈迹斑斑的青铜长戈高高扬起,虽无杀气,却带着一种规则的、冰冷的毁灭意志。
“是梦境的守卫!”赵无妄将沈清弦往后一推,匕首反握,眼神凌厉,“不能硬拼,找机会冲过去!”
这些青铜甲士行动看似缓慢,但每一步都跨越极远的距离,而且它们似乎与整个梦境融为一体,力量源源不绝。
月无心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道红线,那并非丝线,而是一条细如发丝、通体赤红的蛊虫!红线如同拥有生命,闪电般缠上一尊甲士的脚踝,试图将其绊倒。然而,那甲士只是脚步微微一滞,身上红光一闪,那赤红蛊虫竟瞬间僵直,化为飞灰!
“规则造物!我的蛊术效果不大!”月无心脸色微变。
此时,四尊甲士已然逼近,长戈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横扫而来!那力量沛莫能御,远超寻常武者!
萧墨黑刀疾斩,与一柄长戈硬撼一记,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他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量震得向后滑出数步,虎口发麻。赵无妄凭借灵活的身法险险避过一击,匕首划在甲士的腿部关节,却只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根本无法破防!
这些守卫,物理防御极高,而且似乎免疫大部分异常状态!
“攻击它们的关节连接处和眼窝!”沈清弦急促地喊道,她的异瞳能隐约看到,这些甲士的能量核心在胸腔,但驱动它们行动的“线”,却连接在关节和头部!
众人闻言,立刻改变策略。萧墨刀光专攻膝弯、肘部,赵无妄则如同鬼魅,试图将匕首刺入那空洞的眼窝。月无心也改变了方式,不再使用直接攻击的蛊虫,而是释放出一种无形的精神干扰波纹,虽然无法控制甲士,却能让它们的动作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
苏云裳帮不上忙,只能紧张地躲在后方,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即便找到了弱点,这些青铜守卫依旧极难对付。它们的数量虽然只有四尊,却配合无间,将甬道封堵得严严实实,而且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久战之下,众人体力消耗巨大,尤其是赵无妄和萧墨,每一次硬撼都气血翻涌。
“这样下去不行!”赵无妄格开一柄长戈,喘着气道,“必须冲过去!”
他目光扫向守卫之间那狭小的缝隙,心一横,对萧墨喊道:“我吸引注意,你带她们冲!”
说罢,他不再闪避,竟是主动迎向一尊甲士,匕首直刺其眼窝,全然不顾另一尊甲士横扫而来的长戈!这是要以自身为饵,创造机会!
“无妄!”沈清弦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尊横扫而来的甲士,动作突然僵住,高举的长戈凝滞在半空。不仅仅是它,另外三尊甲士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保持着攻击的姿势,一动不动。
甬道尽头,那浓郁的血色雾气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了其后景象——
那是一座巍峨耸立、通体由暗红晶石构筑而成的巨大宫门。宫门紧闭,门上雕刻着张牙舞爪、形态扭曲的巨龙,龙睛镶嵌着漆黑的宝石,漠然地俯视着甬道上渺小的众人。
而在宫门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背对着众人,身穿一袭仿佛与这血色天地融为一体的暗红长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威严。
他似乎并未在意身后的骚乱,只是静静地仰望着那扇巨大的宫门。
然后,一个平淡、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却仿佛直接在众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缓缓传来:
“觐见之时未至,擅动者……死。”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四尊僵立的青铜甲士,如同失去了支撑的积木,轰然倒塌,化作四堆毫无生气的破铜烂铁。
那红袍身影缓缓转过身。
看清他面容的瞬间,赵无妄和沈清弦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竟然与他们在“画皮之夜”梦境最后,看到的那个年轻、充满理想与悲愤的墨先生……一模一样!
只是,眼前这张脸上,再无半分理想与悲愤,只剩下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看透一切悲欢离合后的……绝对的冰冷与漠然。
他,是这片血色梦境的守护者?还是……另一个他们尚未理解的,墨先生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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