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本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饲墨杂录》,赵无妄如同抱着一块寒冰,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秋云的疑心已起,萦华宫内外无形的眼睛似乎更多了。他必须尽快将情报送出去,与沈清弦商议对策。
时机在次日午后降临。趁着宫中大部分人手都在为明日大典做最后准备,各处忙乱、监管稍疏之际,赵无妄寻了个由头,将一张事先写好关键信息的、搓成细棍的桑皮纸,塞进了送往尚衣局的一批待洗衣物的夹层里。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
沈清弦收到信号,心脏猛地一沉。她借口检查衣物污渍,躲到尚衣局后院晾晒衣物的僻静处,背对着众人,飞快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潦草却惊心动魄的几行字:
“画魂为祭,林乃容器。秋云为助,缚灵帛刻阵。大典即刑场。《饲墨录》为证,需破阵眼,阻仪式。”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沈清弦心上。尽管早有猜测,但真相被如此赤裸地证实,依旧让她遍体生寒。她立刻想到那件吉服上完整的符文阵法,那恐怕就是最终启动仪式的关键“阵眼”之一!
她必须见到赵无妄,亲眼看到《饲墨杂录》,才能制定出最具体的对策。然而,宫规森严,他们身份低微,白日里想要不引人注目地碰面,难如登天。
唯一的希望,再次落在了夜晚。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三更梆子响过,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借着巡逻卫士换岗的间隙,如同融入夜色的游鱼,悄然潜入了御花园深处,约定在一座偏僻的假山溶洞内碰头。
洞内潮湿阴冷,水滴声规律地敲打着石笋。赵无妄点燃了带来的、光线被刻意遮挡住的小巧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两人凝重无比的面容。
“手札在这里。”赵无妄将《饲墨杂录》递给沈清弦,言简意赅地补充了库房所见,尤其是秋云取走那邪异瓷瓶的细节。
沈清弦接过手札,异瞳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烁,她不需要完全看清字迹,指尖触碰书页的瞬间,那些文字背后蕴含的疯狂、偏执、冰冷以及无数受害者残存的恐惧与痛苦,便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她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果然……是活人献祭的邪术……”她声音发颤,快速翻到关于“缚灵帛”和“引魂阵”的部分,“吉服上的阵法,与这手札记载的‘引魂阵’核心符文完全一致!林婉儿明日一旦穿上那件吉服,登上摘星楼,阵法便会启动,她的魂魄将被强行抽离,注入画中!”
“阵眼除了吉服,还有什么?”赵无妄追问,目光锐利。
“根据手札和我的感知,核心阵眼应该有三处。”沈清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一是林婉儿本身,作为‘画胚’和能量引子;二是那幅即将完成的《贵妃肖像图》,作为魂魄的最终容器;三是……执笔者,墨先生!他需要以自身精血和修为作为引导,完成最后一步。而摘星楼,恐怕就是精心挑选的、汇聚阴气或龙气,以增强仪式效力的地点!”
“也就是说,要破局,我们必须至少破坏掉其中一处阵眼。”赵无妄沉吟,“林婉儿无法轻易接近,且她已被阵法标记,强行靠近恐生变故。墨先生深不可测,身边必有防护,硬闯风险太大。最可行的,是破坏那幅画,或者……阻止林婉儿穿上吉服。”
“破坏画作难度极大,墨韵轩守卫森严,我们连靠近都难。”沈清弦摇头,“而且,那画恐怕已非普通实物,蕴含邪力,轻易触碰反受其害。阻止她穿吉服,是相对容易入手的一环。”
“但秋云一定会严防死守。”赵无妄想起秋云那冰冷警告的眼神,“而且,即便成功,也只是拖延时间。墨先生和皇帝不会罢休,他们可能会强行举行仪式,或者更换‘容器’。”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是一个死局。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他们就像两个误入庞大盘棋的棋子,试图以微薄之力,对抗整个棋局的规则和执棋者。
“我们或许……可以借力打力。”沈清弦忽然抬起头,异瞳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借力?”赵无妄看向她。
“皇帝。”沈清弦吐出两个字,“根据手札记载,皇帝知情,甚至默许。但他所求,是‘永固圣颜’,是林婉儿魂魄注入画中后的‘永恒之美’。如果他发现,仪式可能失败,或者最终得到的并非他想要的‘完美’结果呢?”
赵无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让皇帝对墨先生产生怀疑?甚至阻止仪式?”
“没错!”沈清弦思路越来越清晰,“墨先生的仪式需要皇帝在场,需要皇权的‘认可’作为某种加持。如果我们能让皇帝在关键时刻犹豫、质疑,哪怕只是一瞬间,都可能打断仪式的进程,为我们创造机会!”
“如何做到?”赵无妄追问。离间帝王与宠信的方外之人,谈何容易。
“证据!”沈清弦指向那本《饲墨杂录》,“这里面不仅记载了邪术,还隐约流露出墨先生对皇权的某种……不屑与利用。我们可以将其中关键部分,匿名送到皇帝面前!同时,散播一些流言,比如墨先生借作画之名,实则窃取龙气,或意图操控皇室等等……皇帝多疑,尤其在涉及自身权力和长生时!”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一旦失败,他们将是第一个被碾碎的蝼蚁。
赵无妄看着沈清弦眼中燃烧的孤注一掷,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家族血案中幸存下来、誓要查明真相的自己。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好!”他沉声道,凤眸中寒光凛冽,“就这么办!我来负责将证据送出去,并设法散布流言。你需要做的,是盯紧那件吉服,如果可能,尝试破坏上面的阵法,或者至少,让我们能在关键时刻,干扰它的生效!”
“明白。”沈清弦重重点头。
计划已定,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看不到全身而退的希望。但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还有一件事,”赵无妄忽然压低声音,目光紧锁沈清弦,“昨夜在库房,我险些被秋云发现,是一只黑猫意外出现,引开了她的注意。我总觉得……太过巧合。”
沈清弦闻言,异瞳微凝:“黑猫?我在探查吉服时,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宫中的生灵气息在附近徘徊……难道,这画中世界,除了我们和这些‘傀儡’,还有别的‘清醒者’?”
这个未知的变数,让本就险峻的局势,更添了一层迷雾。
两人不敢久留,迅速商议好明日行动的具体细节和碰头方式,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各自潜回。
夜色更深,浓云压城。
明日,便是决定林婉儿命运,也决定他们能否破开这第一重轮回梦境的——摘星楼大典!
残局已布,他们要以身为子,弈此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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