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在狭小的佛堂内回荡。石门剧烈震颤,簌簌落下的不仅是灰尘,还有墙皮碎屑。门上那精致的莲花祥云浮雕,已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门外,钱夫人那混合着狂怒、惊惶与某种病态占有欲的尖啸,如同钢针般透过缝隙钻进来:
“玉蓉——!把门打开!姐姐知道你在里面!你又被那些脏东西骗了是不是?!快出来!姐姐保护你!把那些老鼠交给姐姐,姐姐让他们永远闭嘴——!”
她的声音时而凄厉,时而温柔,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感。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撞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顶住!”赵无妄低吼,与厉千澜、萧墨三人用肩膀死死抵住石门。石门厚重,但在钱夫人那蕴含梦境之力的疯狂撞击下,依然岌岌可危。苏云裳咬着牙,将佛堂内沉重的香案、蒲团等一切能移动的东西,奋力推向门后,增加阻力。
佛堂中央,月无心盘膝坐在钱玉蓉身后,双目紧闭,双手以一种奇异而缓慢的节奏,在钱玉蓉背心处虚按、勾勒。她的指尖渗出一缕缕暗金色的、仿佛活物般扭动的丝线,正极其艰难地试图渗入钱玉蓉体内。钱玉蓉浑身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褪,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泪水滚滚而下,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只有喉咙里压抑的、野兽般的闷哼不断溢出。月无心的脸色比纸还白,身体晃动着,全靠意志支撑。
切断并逆转生机连接,这南疆禁术的施展,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痛苦。一炷香的时间,在此刻漫长得如同永恒。
“不行……这样下去……门撑不到那个时候!”厉千澜肩头的伤口在巨力冲撞下再次崩裂,鲜血染红衣襟,他嘶声道,目光扫向赵无妄。
赵无妄额头青筋暴起,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看了一眼正在施术的月无心和痛苦挣扎的钱玉蓉,又看向门外疯狂的钱夫人,脑中念头急转。硬抗不是办法,必须干扰钱夫人,为月无心争取时间!
“钱夫人!”赵无妄忽然扬声,对着门外喊道,声音尽量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穿透力,“你口口声声说保护妹妹,可你知不知道,你妹妹每多活一刻,都在承受比你想象中痛苦千万倍的折磨?!她不想活在你用鲜血为她搭建的囚笼里!你的‘爱’,对她而言是穿心毒药!”
门外的撞击声骤然一顿。
“……你、你胡说!”钱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更深的暴怒,“玉蓉她只是病了!只要我找到更好的‘药’,她就能好起来!就能像以前一样,陪我说话,对我笑!你们这些外人懂什么?!”
“更好的‘药’?”赵无妄冷笑,语气充满讥讽,“是更多无辜者的性命吗?钱玉蓉刚才亲口告诉我们,她早就知道你做的那些‘买卖’!她每晚都被那些惨死者的噩梦折磨!她活着,不是因为你的‘药’有效,而是因为她不敢死,她怕她死了,你就没了最后一点约束,会害死更多的人!她是你的良心枷锁,可你却把这枷锁,当成了你继续行凶的理由!”
“住口!住口!!”钱夫人的尖叫几乎撕裂耳膜,撞击再次变得疯狂,且更加集中在一个点,石门中央的裂纹在迅速扩大,“玉蓉是被你们蛊惑了!她病了,神志不清!只要我把你们都处理掉,把她带回去,好好‘养’起来,她就会明白姐姐的苦心!姐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为了她?”赵无妄步步紧逼,言辞如刀,“你真的是为了她吗?钱玉蓉说,你早就变了!你沉迷于掌控他人生死、聚敛财富、享受奢华宴会的感觉!救妹妹不过是你说服自己继续行凶的借口!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外面那些被你吞噬了精血魂魄的怪物有什么区别?你不过是披着一张人皮的、更大的怪物!”
“啊——!!!我要杀了你!撕烂你的嘴!!”钱夫人彻底疯狂了,门外的撞击不再是简单的物理冲击,开始夹杂着墨色粘稠的能量,腐蚀着石门!裂纹处,甚至渗进了一丝丝带着甜腥味的黑气!
“赵无妄!她在动用梦境本源的力量!石门要碎了!”沈清弦惊叫道,她的异瞳能看到门外那团膨胀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能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盘坐的月无心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血液溅在身前钱玉蓉的背上,竟瞬间被吸收!与此同时,她虚按的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断!”
一声清叱,微弱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钱玉蓉身体剧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整个人向前扑倒,七窍之中都渗出淡金色的细线,随即又迅速缩回体内。她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度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那缠绕在她身上、与佛堂外某处紧密相连的“生机之线”,却明显黯淡、扭曲了一瞬!
月无心做完这一切,身体一软,向后仰倒,彻底昏迷过去,气息奄奄。
“月姐姐!”苏云裳哭着扑过去扶住她。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隆——!!!”
饱受摧残的石门,连同半面门框,被一股狂暴的暗红能量彻底炸碎!碎石乱飞,烟尘弥漫!
一个身影,踏着碎石与烟尘,缓缓走了进来。
不再是高台上那浓妆艳抹、华服加身的钱夫人形象。
走进来的“她”,依旧穿着那身正红织金牡丹袍,但袍服多处撕裂,露出下面青灰色、仿佛死人般的皮肤。她的脸庞依旧能看出原本的轮廓,但妆容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同样青灰的底色,脸颊上甚至出现了细密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黑色纹路。她的双眼赤红如血,充满了疯狂的毁灭欲,头发披散开来,无风自动,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她的双手指甲变得乌黑尖长,萦绕着不祥的黑气。
更可怕的是她的“气息”。不再仅仅是贪婪与虚荣,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怨念、血腥、以及最深沉的占有欲与疯狂的邪物气息。她周身翻腾着粘稠的暗红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在挣扎哀嚎。
这才是“血宴”梦境真正的主宰,被自身罪孽与邪法彻底侵蚀的怪物本体!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瘫倒在地、气息微弱的钱玉蓉身上,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有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所有物被触碰”的暴怒。
“玉蓉……”她嘶哑地唤了一声,随即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赵无妄,“是你们……是你们害她变成这样!我要把你们的魂魄抽出来,点成天灯,照亮我的宴厅,永世哀嚎!”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向伤痕累累的众人。厉千澜和萧墨强提最后力气,挡在最前,但在这梦境主宰本体的威势下,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渺小。
钱夫人(或者说怪物)缓缓抬起一只缠绕黑气的手,五指虚抓。佛堂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形的力量扼向赵无妄的咽喉!
“赵无妄!”沈清弦惊叫,想要扑过去,却被那无形的力场推开。
就在这生死关头,赵无妄怀中的那本染血账册,以及他指尖之前咬破尚未愈合的伤口,忽然同时传来剧烈的灼烫感!账册上,那些他以血勾勒的“诉冤引”符箓,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微弱的、共鸣般的震动!
而瘫倒在地、意识模糊的钱玉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状若疯狂的钱夫人,泪水汹涌而出,嘶声喊道:“姐姐——!收手吧!你看看这本账册!看看这上面每一个名字!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还记得王家庄那对母女吗?记得刘家坳那三个猎户兄弟吗?他们的命,他们的血,真的能换来我的‘生’吗?不能!它们只换来了我们姐妹永世不得超生的罪孽!!”
她的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在佛堂中回荡。
钱夫人抓向赵无妄的动作,因为这声呼喊,竟然微微一滞。赤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顺着钱玉蓉手指的方向,看向了赵无妄怀中那本摊开、染血的蓝皮账册。
账册上,赵无妄的血符在钱玉蓉话语的刺激下,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发出愈发明显的暗红色微光。而沈清弦,在钱玉蓉喊出那些具体地名和人名的瞬间,她的异瞳骤然刺痛,紧接着,一段段更加清晰、更加惨烈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从账册、从这佛堂、甚至从钱夫人周身的怨气中,向她汹涌扑来!
“啊——!”沈清弦抱住头,痛苦地弯下腰。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动承受。极致的痛苦和眼前同伴濒死的危机,让她内心深处某种一直沉睡的力量,被强行激发了!
她的异瞳,左黑右灰,在此刻竟然同时亮起!左眼深邃如无底寒潭,右眼却仿佛映照出万千光影流转。那些涌入她脑海的、属于无数受害者的痛苦记忆、绝望情绪、临终景象……不再仅仅是碎片化的冲击,而是开始在她的意志强行统合下,与她自身的“真实之瞳”能力发生前所未有的共鸣与具象化!
“你们……看……”沈清弦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鬼,嘴角溢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视真实的凛然。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桥梁,一端连接着账册和此地沉淀的无边怨念,另一端,则直接投射向钱夫人,以及这佛堂的墙壁、空中!
下一刻,让所有人,包括疯狂的钱夫人都目瞪口呆的景象发生了——
佛堂洁白的墙壁上,如同被无形的水墨浸染,开始迅速浮现出一幕幕清晰无比、如同身临其境的动态画面:
画面一:一个破旧的柴房,瘦弱的妇人哭喊着将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女孩推向黑井,旁边管家模样的人一脸不耐烦(正是苏云裳之前看到的幻象,但此刻无比清晰,连妇人脸上每一道泪痕、女孩眼中倒映的绝望都纤毫毕现)。
画面二:昏暗的矿坑深处,三个精壮的汉子被铁链锁着,在监工的皮鞭下艰难劳作,突然头顶岩石崩落,惨叫被淹没,只有飞扬的尘土和渗出的鲜血。
画面三:奢华的厨房,巨大的砧板上,一个尚有气息的人被按住,闪着寒光的屠刀落下……
画面四、五、六……无数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墙壁、甚至在空中轮番显现!被贩卖途中病死的孩童、反抗被活活打死的青年、被凌辱后自尽的妇人……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与不甘,伴随着画面,似乎还有隐约的啜泣、惨叫、哀求声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这不是幻术,而是沈清弦以异瞳为引,强行将沉淀于此梦境中的、属于无数受害者的“真实记忆”与“残留怨念”,具象化了出来!如同将一本血腥的史书,直接摊开在施暴者眼前!
“这……这是……”钱夫人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画面,尤其是看到那对母女、那三个猎户兄弟的画面时,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的暗红雾气开始剧烈翻腾、紊乱。那些画面,像是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麻木扭曲的灵魂上!
“看见了吗?姐姐!”钱玉蓉泪流满面,声音嘶哑,“这就是你用‘爱’我之名,造下的孽!每一笔,都记在这账册上!每一幕,都刻在这些枉死者的魂魄里!也刻在了……我的骨头里!我的梦里!!”
“不……不是的……我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钱夫人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嚎叫,她试图否认,试图移开视线,但那些被沈清弦具象化出来的、无比真实的惨烈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充斥着她视野的每一个角落,直接冲击着她最不愿面对的、被欲望和借口掩埋的罪恶真相!
她最在意的“面子”,她精心维持的“为救妹妹不得已”的谎言,她沉迷的奢华假象,在这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真实”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你的虚荣,你的贪婪,你的疯狂,才是这一切的根源!”赵无妄趁着她心神剧烈震荡、力量不稳的时机,猛地挣脱那无形的扼制,厉声喝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就是这‘血宴’本身!一个靠吞噬他人生命和痛苦来维持存在的怪物!”
“怪物……我是怪物……不!我不是!!”钱夫人彻底崩溃了,她周身的暗红怨气疯狂暴走,不再受控,一部分反噬自身,让她脸上的黑色裂纹迅速蔓延,一部分则与墙壁上那些具象化的悲惨画面产生激烈冲突,仿佛那些画面中的怨念活了过来,在向她索命!
她发出歇斯底里、意义不明的尖啸,双手胡乱挥舞,强大的梦境之力失去控制,开始无差别地冲击着佛堂内的一切!香案崩塌,佛像倾颓,烛火熄灭!
“就是现在!”赵无妄对沈清弦喊道。
沈清弦会意,强撑着几乎要裂开的头颅,将最后的精神力,全部灌注于异瞳,猛地将目光投向那本摊开的账册,以及账册旁奄奄一息的钱玉蓉!
“以此为凭!怨有所归!业有所偿!”她清叱一声,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沟通幽冥法则的韵律。
账册上所有赵无妄勾勒的血符骤然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道细小的血色流光,一部分没入钱玉蓉体内(加速她与那幅“百怨供养图”连接的崩断),另一部分则汇入周围那些被具象化的悲惨画面之中!
瞬间,那些画面中的怨灵虚影仿佛得到了某种“授权”和“指向”,发出一片更加凄厉却也更加畅快的尖啸,齐齐挣脱画面的束缚,化作一道道灰色的、充满憎恨与解脱意味的流光,如同复仇的箭矢,狠狠撞向陷入疯狂自毁状态的钱夫人!
“啊啊啊啊——!!!”
钱夫人被这汇聚了无数受害者最后怨念的冲击正面击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她身上的暗红雾气被大量冲散、净化,青灰色的皮肤上黑色裂纹密布,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她精心维持的“本体”形象,在这内外交攻、真相冲击之下,开始不可逆转地崩塌!
“成……成功了?”苏云裳扶着昏迷的月无心,看着眼前这震撼而惨烈的一幕,难以置信。
厉千澜和萧墨也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
然而,赵无妄和沈清弦却没有丝毫放松。沈清弦的异瞳死死盯着痛苦翻滚、身形逐渐变得扭曲膨胀的钱夫人,低声道:“不……还没完……她的‘核心’……那幅图……要出来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钱夫人崩溃的躯体深处,一点浓郁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红色血光,猛地透体而出!
整个佛堂,乃至整个梦境,都随之剧烈震动起来!
核心的反扑,或者说,真正“血宴之主”的完全形态,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