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库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惨绿色的灯笼光晕在黑暗中晕开,映照着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那些黑劲装、弯刃刀的护院家丁悄无声息地列队,形成了一个远比“宾客”们更加严密、更加危险的包围圈。他们没有立刻进攻,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堵会呼吸的、冰冷的墙,隔绝了内外。库房内怨魂的凄厉哀嚎与他们死寂的沉默形成了诡异而压抑的对比。
厉千澜和萧墨背靠着背,浑身浴血(自己的和敌人的),气喘吁吁。怨魂的围攻虽然因新威胁的出现而略有迟滞,但依旧如附骨之疽,让他们疲于应付。厉千澜的剑光已不复最初的凛冽,附着其上的净化白光也黯淡了许多,超度咒文的念诵时断时续。萧墨的左臂无力下垂,仅靠右手持刃,动作明显迟缓,煞气也减弱不少。两人都已接近强弩之末。
府库外阴影中,赵无妄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局势。“不能等他们合围完成!”他低喝一声,“月姑娘,按计划,引开门口那些家丁的注意力!清弦,苏姑娘,跟我来,我们得进去!”
月无心没有丝毫犹豫,素手一扬,一大片闪烁着磷光的、细如尘埃的迷蝶蛊如同烟雾般洒向府库正门方向。这些蛊虫并无太大杀伤力,但飞舞时发出的微弱磷光和翅膀振动的奇特频率,在黑暗中极易吸引注意,且带有轻微的致幻效果。
果然,门口的数名护院家丁面具下的视线被这片突如其来的“光雾”所吸引,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戒备姿态,包围圈出现了细微的松动。
就是现在!
赵无妄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的假山后蹿出,沈清弦和苏云裳紧随其后。三人如同三道轻烟,趁着那瞬间的空隙,从两名护院家丁之间的缝隙中险险穿过,直扑洞开的府库黑铁大门!
“找死!”一名反应稍快的护院家丁发出沉闷的低吼,手中弯刃划出一道幽冷的弧光,斩向落在最后的苏云裳后背!
“叮!”
一声脆响,火星迸溅!
是萧墨!他在赵无妄三人冲出的瞬间就已察觉,拼着硬挨了一记怨魂的阴气抓挠,强行转身,将手中短刃掷出,精准地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刀!短刃被磕飞,但那家丁的攻势也被阻了一瞬。
苏云裳惊魂未定,已被赵无妄一把拉进库房大门。沈清弦回身,异瞳光芒一闪,一道凝聚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那追击家丁的面具!家丁闷哼一声,动作再次一滞。
三人成功冲入库房,厚重的黑铁大门被赵无妄反手“砰”地一声奋力推上,暂时隔绝了门外大部分护院家丁的视线和可能的直接冲击。但门外的打斗声和月无心蛊虫造成的骚动声清晰可闻,显然她正在以一己之力,在外围周旋、牵制,压力巨大。
库房内,阴寒刺骨。无数怨魂的虚影在空中飞舞、扑击,发出连绵不绝的哀嚎。厉千澜看到他们冲进来,先是一惊,随即急道:“胡闹!进来送死吗?!账册在此,怨魂根源不散,我等……”
“厉兄!账册给我!”赵无妄打断他,语速飞快,目光紧紧盯着厉千澜怀中那本染血的蓝皮账册,“清弦能看到怨气与它直接相连!它是核心,但不能简单地毁掉或带走!”
厉千澜一怔,下意识地将账册护得更紧:“此乃罪证!亦是这些苦主怨念所系!若毁之,恐怨魂彻底失控,若带走,它们必不死不休!”
“那就超度!立刻!”赵无妄吼道,指向沈清弦,“清弦的异瞳能‘看见’它们的执念和痛苦!或许能配合你的镇魔司法门,找到共鸣点,加快净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点磨!”
他看出来了,厉千澜的方法理论上正确,但效率太低,在这被内外夹攻的绝境下,等于是慢性死亡。必须用更高效、更激烈的方式,哪怕有一定风险。
厉千澜看向沈清弦。沈清弦脸色苍白,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她的异瞳中倒映着无数怨魂扭曲的面孔和它们身上纠缠的、黑色的怨气丝线,其中绝大部分丝线的另一端,都隐隐指向厉千澜怀中的账册。“我能看到……它们的‘记忆’碎片……很痛苦,很模糊……但执念很深,尤其是对亲人的不舍、对迫害者的恨……账册是‘记录’,也是‘枷锁’。”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直面如此集中而强烈的负面情绪对她负担极大。
“厉大哥!信他们一次!”苏云裳也急声喊道,她看着萧墨摇摇欲坠的身影和惨白的脸色,心急如焚。
厉千澜眼神剧烈挣扎。他固有的原则告诉他,超度需循序渐进,不可急躁,更不可借助“邪异”之力(他尚不完全信任沈清弦异瞳的本质)。但眼前的现实是,萧墨快撑不住了,门外的月无心独木难支,他们所有人都被困死在此地。
“没时间了!”赵无妄看到又有一波怨魂汇聚,尖叫着扑向萧墨,而萧墨只能勉强举起右臂格挡,眼看就要被淹没。
“接着!”厉千澜终于一咬牙,做出了他职业生涯中或许第一次违背“稳妥流程”的决定,将怀中那本染血的账册猛地抛向赵无妄!同时,他深吸一口气,不再保留,将残余的精神力和那一点微末的正气催谷到极致,长剑之上白光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凝实,他朗声念诵起镇魔司更高阶的《净天地神咒》: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咒文声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和浩然之意,在怨魂哀嚎中清晰传出。剑光挥洒,不再是单纯的斩击,而更偏向于“荡涤”与“净化”,白光所过之处,怨魂的尖啸声中痛苦似乎稍减,虚影淡化的速度快了一丝,但仍然不够快。
赵无妄接住账册,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有无数冤屈的重量。他迅速将账册摊开在地上,对沈清弦喊道:“清弦!找到最痛苦、执念最深的那几段!指给我看!厉兄,咒文不要停,尽量覆盖我们这片区域!”
沈清弦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将异瞳的能力催发到极限。眼前的账册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为一幕幕模糊却惨烈的画面,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冲击。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迅速点向账册上的几行记录:
“这里!丁酉年腊月初三,‘母女二人,林氏并女小丫,抵债……送于城西李员外……三日后,女溺毙井中,母疯癫撞柱而亡……’”
“还有这里!丙申年秋,‘兄弟三人,猎户,因熊皮纠纷被诬……卖与矿场……不足一月,皆亡于塌方……’”
“这里……”
每一段被点出的记录,都对应着库房中某一部分怨魂更加凄厉的哀嚎和更疯狂的冲击!
赵无妄目光锐利,他咬破自己的食指,以血为媒,竟就着那账册上冰冷的文字,在其旁边空白处,急速地、以一种古怪的、仿佛融合了道家符箓与民间招魂幡纹路的笔触,勾勒起来!他画的并非镇压之符,而更像是……引路之标、诉冤之状!
这是老道士当年传授的杂学之一,名为“血书诉冤引”,本是民间术士帮助横死者向阴司陈情的一种偏门手段,极耗心神精血,且效用难测。赵无妄从未真正用过,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随着他的血符勾勒,那些被点出的账册记录似乎微微发热,散发出一圈圈极淡的、带着悲戚意味的暗红色涟漪。
与此同时,沈清弦闭上眼,不再仅仅“看”,而是尝试用自己异瞳的本质力量去“感受”和“共鸣”那些怨魂破碎记忆中的核心情感——对亲人的眷恋、对不公的愤怒、对解脱的渴望。她将自己的意识化为一座脆弱的桥梁,一头连着那些疯狂的怨魂,一头努力呼应着厉千澜念诵的、充满安抚与超拔意味的净天地神咒文。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精神链接,稍有不慎,她自己的神智就可能被海量的负面情绪冲垮。
“云裳!护住清弦周围!”赵无妄头也不抬地喊道,指尖鲜血淋漓,仍在快速画符。
苏云裳早已捡起地上萧墨被磕飞的短刃(对她来说颇重),虽然不会武功,但她鼓起全部勇气,紧紧守在闭目颤抖的沈清弦身旁,用短刃胡乱挥舞着,驱赶那些试图靠近沈清弦的零散怨魂。她的动作笨拙,但眼神决绝。
萧墨见苏云裳涉险,低吼一声,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力气,竟单手抓起旁边一个沉重的空木箱,狠狠砸向一片扑向苏云裳的怨魂,为她们争取了片刻喘息之机。
厉千澜的咒文声越来越高亢,剑上白光与赵无妄血符产生的暗红涟漪、沈清弦无形散发的共鸣意念,在这充满怨气的库房中,竟然开始产生一种微妙的、彼此牵引的效应!
怨魂们的攻击,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混乱。一部分怨魂似乎被厉千澜的净化白光和咒文吸引,动作变得迟疑,哀嚎声中多了一丝茫然;另一部分则对账册上赵无妄勾勒的血符产生了剧烈的反应,不再疯狂攻击活人,而是围绕着账册和血符盘旋、哭号,仿佛看到了陈冤得雪的一线渺茫希望;还有少数怨魂,竟然缓缓飘向沈清弦,在她身周形成一个相对平静的区域,空洞的眼神似乎“看”着她,传递着无声的悲戚。
超度的效率,显着提升了!虽然离彻底净化还远,但厉千澜和萧墨承受的压力骤减,终于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然而,门外的形势却急转直下!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不断从黑铁大门上传来,显然护院家丁们正在试图破门。月无心的牵制似乎到了极限,她的身影在门外绿灯笼的光影间急速闪动,蛊虫的光芒明灭不定,显然陷入了苦战。
“月姑娘撑不了多久!”赵无妄画完最后一笔血符,脸色因失血和心力消耗而惨白,他抬头急声道,“必须尽快解决里面,或者找到另一条出路!”
厉千澜也意识到情况危急,他一边维持咒文,一边目光疾扫库房内部。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库房最深处、一面看似普通的砖墙下方。那里堆放着一些破烂的箱笼,但砖墙的缝隙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灯笼和怨魂灵光的气流在流动。
“那里!可能有通风口或者密道!”厉千澜剑尖一指。
萧墨闻言,毫不犹豫地冲向那面砖墙,用还能动的右手奋力将堆叠的破箱子扒开。果然,墙角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个被砖石半掩的、黑漆漆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爬行,一股带着泥土腥味和微弱流动感的空气从里面透出。
“是密道!”苏云裳惊喜道。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库房的黑铁大门在连续重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连同门框一起,被外面数名护院家丁合力撞得向内倒塌!烟尘弥漫,绿色灯笼的光和冰冷肃杀的气息瞬间涌入库房!
月无心的身影从门外倒飞进来,踉跄几步才稳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她身后,数名手持弯刃、面具冰冷的护院家丁,踏着倒塌的门板,鱼贯而入!
前有破门强敌,后有未靖怨魂,侧有狭窄密道。
生死一瞬,抉择迫在眉睫!
“进密道!”赵无妄嘶声吼道,同时一把抓起地上那本画满血符的账册,“厉兄,清弦,带上能带的!萧墨,开路!月姑娘,苏姑娘,跟上!”
厉千澜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最后奋力将一段咒文念完,剑光暴涨,暂时逼退了靠近洞口的部分怨魂和最先冲进来的两名家丁。
萧墨率先钻入那狭窄漆黑的洞口。苏云裳紧随其后。月无心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逼近的敌人,弹出最后一把蛊虫阻敌,也弯腰钻了进去。
沈清弦在赵无妄的搀扶下,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第二个进入密道。她的异瞳在进入黑暗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库房中那些徘徊的怨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超度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怨魂依旧被困于此。
赵无妄将账册塞入怀中,在厉千澜的掩护下,也钻入了密道。
厉千澜最后一个撤退。他挥剑格开一柄劈来的弯刃,肩头再添一道血痕,顺势一脚将一个燃烧着的破木箱踢向洞口方向,暂时阻隔视线,然后毫不犹豫地缩身钻入那仅容一人的黑暗洞口。
身后,是护院家丁愤怒的呼喝、弯刃砍在砖石上的刺耳声响,以及库房中怨魂们依旧未曾停息的、凄婉的哀嚎。
黑暗、狭窄、充满土腥味的密道,成了他们暂时的庇护所,也通往未知的下一段险途。而府库中未尽的全功,以及那本染血的账册,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暂时逃离了绝境,但“血宴”的帷幕,才刚刚拉开更血腥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