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赵无妄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哑仆那笨拙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的警告却比厉千澜冰冷的审视更让人心悸。这清思院,果然不止一双眼睛。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得近乎诡异。
厉千澜没有再召见他们,王属官也只是例行公事地送来饭食和寥寥几句无关痛痒的询问。院外的监视依旧,但那种针扎般的压迫感似乎稍稍减弱了些许,仿佛猎食者暂时收起了利爪,潜伏在更深沉的阴影里。
然而,赵无妄和沈清弦并未感到丝毫轻松。身体的恢复缓慢得令人焦灼。赵无妄尝试打坐调息,却发现内力恢复的速度远逊以往,左臂胎记处那片被掏空般的虚弱感顽固不散,仿佛与“无面之核”的对决损伤了某种根基。沈清弦的情况更糟,精神力的透支带来的并非简单的头痛,而是一种感知上的“钝化”,异瞳看东西时常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对周围能量波动的敏锐度也大不如前。
他们像是两艘在风暴中受损严重的船,勉强驶入了看似平静的港湾,却深知船底暗伤累累,不知何时便会沉没。
这日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晕。沈清弦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赵无妄则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茶杯的轮廓,脑中反复推敲着当前的局面。
厉千澜的暂时沉默,是欲擒故纵?还是被其他事情牵绊?那个神秘的传递者,苏姓属官,他冒险相助,仅仅是因为与厉千澜或镇魔司主流不合?还是另有所图?他警告“小心”,究竟指向何方?
还有那幅古画。第三个名字“无心”稳固后,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不再有丝毫悸动,甚至连那冰冷的触感都仿佛内敛了许多。但这沉寂,反而像暴风雨前压低到极致的乌云,酝酿着更令人不安的风暴。第四个名字,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出现?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沈清弦忽然睁开眼,异瞳中的薄雾似乎散去了一些,露出其下深藏的坚韧,“厉千澜在等我们出错,或者等古画再次异动。我们必须在他失去耐心,或者下一次轮回降临之前,找到主动权。”
“谈何容易。”赵无妄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我们连这院子都出不去。”
“出不去,不代表不能获取信息。”沈清弦坐直身体,压低声音,“那个苏姓属官……他既然能两次传递消息,或许……我们能想办法和他建立更稳定的联系?”
赵无妄目光一闪。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主动接触一个身份不明、意图不清的“内线”,风险极大。但眼下,他们如同盲人摸象,任何一点外界的信息都可能是救命稻草。
“机会需要等待。”赵无妄沉吟道,“而且,必须万分小心,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机会,往往在不经意间降临。
傍晚时分,王属官罕见地亲自前来,告知他们镇魔司内部需进行季度物资盘点,部分区域需暂时封闭,让他们晚膳后不要随意在院内走动。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通知。清思院虽戒备森严,但内部区域的封闭通常不会特意告知他们这等“囚徒”。
赵无妄与沈清弦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同时升起一丝警觉。
晚膳后,两人依言留在房内。夜色渐深,院外果然比平日更加安静,连巡逻的脚步声都稀疏了许多。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中。
约莫亥时,厢房的门被极轻地敲响了三下,间隔长短有别,正是那苏姓属官之前用过的一种暗号。
赵无妄心中一凛,示意沈清弦戒备,自己悄然走到门后,压低声音:“谁?”
“是我,苏昀。”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压低的、略显急促的声音,“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赵无妄缓缓拉开一道门缝。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名面容普通、眼神却透着一股执拗劲的年轻属官。他快速扫视了一下空荡的回廊,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掩上。
“苏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赵无妄不动声色地问,身体隐隐挡在沈清弦身前。
苏昀没有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塞到赵无妄手中:“这是‘凝神散’,对恢复精神力有些微用处。”他又看了一眼沈清弦苍白的面色,补充道,“药性温和,姑娘或可一试。”
接着,他神色凝重地快速说道:“厉大人对二位的疑心未消,昨夜能量波动之事,他并未放下,只是暂时被京郊一桩突发邪祟案件牵制了精力。但他已在院内加派了暗桩,监视更甚以往。你们务必谨慎,尤其要小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小心‘影卫’。”
“影卫?”赵无妄皱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镇魔司内部一支极少露面的力量,直属于司正,负责处理最隐秘、最棘手的‘脏活’。”苏昀语速极快,“他们行踪诡秘,手段莫测,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规避常规的能量监测。厉大人若认定你们威胁巨大,可能会动用他们。”
影卫!直属于镇魔司最高长官的秘密力量!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苏大人为何屡次相助?”沈清弦忍不住问道,异瞳审视着对方。
苏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愤懑,也有一丝理想未泯的光芒:“我入镇魔司,是为斩妖除魔,护佑黎民,而非沦为某些人争权夺利、铲除异己的工具。厉大人行事……有时过于酷烈,不辨黑白。我观二位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卷入此事恐有隐情。相助,不过是不想看到无辜者枉死罢了。”
他说的恳切,但赵无妄并未全然相信。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任何单纯的“正义”都显得太过奢侈。
“多谢苏大人告知。”赵无妄将瓷瓶收起,拱手道,“不知京郊那桩案件……”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知似乎与一些失踪的幼童有关,现场……据说也发现了墨迹。”苏昀说完,脸色微变,“我不能久留,二位保重!记住,小心影卫!”
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房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那瓶“凝神散”和“影卫”、“幼童失踪”、“墨迹”这几个沉重的词语,在空气中回荡。
京郊案件,幼童失踪,墨迹……这会是古画诅咒新的动向吗?第四个名字,难道会与此相关?
而“影卫”的存在,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本就艰难的处境,平添了致命的变数。
赵无妄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能感觉到在那无尽的黑暗里,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间小小的厢房。
影中有影,局中有局。
他们不仅要在古画的诅咒下求生,还要在这清思院的暗流中,避开来自官方最致命的暗箭。
前路,愈发凶险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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