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钱府花厅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气,是名贵的龙涎香与某种不易察觉的、略带腥气的花香混合而成,闻久了让人隐隐头晕。
赵无妄与沈清弦坐在花梨木嵌螺钿的扶手椅上,面前摆着雨过天青的瓷杯,里面是碧螺春氤氲的热气。钱府的奢华远超想象,一应陈设极尽雕琢,金玉满堂,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财富都堆砌在这方天地之间。然而,在这富丽堂皇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虚浮。侍立在旁的丫鬟小厮,个个低眉顺眼,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眼神却空洞无物,与那画中世界的宫人何其相似。
钱夫人坐在主位,年约三十许,保养得宜,肌肤细腻,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蹙金绣牡丹纹样襦裙,满头珠翠,流光溢彩。她笑容热情,言语周到,不断招呼着用茶点,夸赞着赵无妄在古董界的名声,感谢他拨冗前来。
但沈清弦的异瞳,却清晰地“看”到这位贵妇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极不协调的“意念之影”——外层是炫耀与虚荣交织的、浮夸的金粉色,内里却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焦虑与恐惧的灰黑色,如同被蛛网缠绕的飞蛾,拼命挣扎却无法摆脱。而在她华美衣裙的褶皱间,几点极其微小的、与林婉儿吉服上同源的暗红色“污迹之影”,如同跗骨之蛆,若隐若现。
“赵先生是行家,您给瞧瞧,这几件玩意儿,可还入得了眼?”钱夫人一拍手,几名仆役抬上几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几件玉器、瓷器和一幅卷轴。
赵无妄打起精神,上前一一品鉴。他心思并不全然在这些器物上,更多是在观察环境,感知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他的左臂胎记一直维持着一种低沉的温热,仿佛在确认此地的“不洁”。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幅卷轴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那并非古画本体,只是一幅前朝仿作的《春山行旅图》,但装裱的绫绢边缘,却沾染了几点极其细微的、早已干涸的墨渍!那墨渍的气息,与秦府书房、与那诅咒古画,隐隐相连!
“钱夫人,”赵无妄不动声色地指向那墨渍,“这画作精妙,只是这裱绫上的墨渍,似乎有些可惜,影响了品相。”
钱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用团扇掩口笑道:“哎呀,让赵先生见笑了。许是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弄脏的,回头定要好好责罚。”她语气轻松,但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心虚与慌乱,却没有逃过赵无妄和沈清弦的眼睛。
沈清弦适时开口,声音轻柔:“夫人,这厅堂布置得真是巧夺天工,尤其是这些铜镜,照得人影清晰,更显室宇开阔。”她指向墙壁上悬挂的几面磨得锃亮的巨大铜镜。
提到铜镜,钱夫人的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下,强笑道:“不过是些寻常摆设罢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丫鬟端着果盘上前,脚步一个趔趄,盘中一颗圆润的珍珠葡萄滚落在地,滴溜溜地滚到了一面铜镜下方。
那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弯腰去捡。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葡萄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光洁的镜面。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划破了花厅虚伪的宁静!
那小丫鬟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那面铜镜,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众人皆被这变故惊得一愣。
“没规矩的东西!惊扰了贵客,拖下去!”钱夫人又惊又怒,厉声呵斥。
两名仆役上前,要将那瘫软在地的丫鬟架走。
“且慢。”赵无妄出声阻止,他走到那面铜镜前,目光沉静地看向镜中。镜子里映照出他挺拔的身影,以及花厅奢华的陈设,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沈清弦的异瞳,却在丫鬟尖叫的瞬间,捕捉到了镜面上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扭曲波动!那并非物理的瑕疵,而是一种能量的畸变!她凝神望去,只见那光洁的镜面之后,仿佛存在着另一个重叠的、灰暗的空间,无数模糊扭曲的影子在其中无声地蠕动、哀嚎!
“镜中……有东西……”沈清弦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道,“很多……很痛苦……”
赵无妄心中一凛。镜中鬼影!钱府报案所言非虚!
钱夫人强作镇定,干笑道:“让二位见笑了,这丫头前几日就有些失魂落魄的,怕是魇着了。府上近日确是有些……不太平,许是冲撞了什么,这才想请赵先生这样的能人来看看风水器物,镇一镇宅。”
她的话看似解释,却更显欲盖弥彰。
赵无妄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既然府上不安,赵某自当尽力。不知可否在府中四处看看,或许能找出症结所在?”
钱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如此,有劳赵先生了。妾身有些乏了,便让管家陪同二位吧。”她似乎不愿,或者说不敢,再多做停留,匆匆起身,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花厅。
管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话不多,眼神闪烁,带着赵无妄和沈清弦在钱府偌大的宅院中穿行。
府邸极大,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无一不精。然而,越是深入,那股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就越发明显。沈清弦的异瞳看到,府中许多地方,尤其是水塘边、回廊转角、甚至是一些房间的门窗上,都残留着那种暗红色的“污迹之影”,如同某种邪恶的标记。
当他们路过一处偏僻的、据说曾是旧库房的院落时,赵无妄左臂的胎记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此同时,沈清弦也低呼一声,异瞳死死盯住院落紧闭的木门。
在那里!门缝之下,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墨色怨气,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那古画本体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其中还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这院子是?”赵无妄状似随意地问管家。
管家脸色微变,支吾道:“哦,这是府里的旧库房,堆放些杂物,早已废弃不用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紧张,更是印证了此地的不同寻常。
然而,还未等他们进一步探查,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在管家耳边低语了几句。管家脸色一肃,转身对赵无妄二人道:“赵先生,沈姑娘,镇魔司的厉千澜厉大人到了,正在前厅,请二位过去一叙。”
厉千澜!他果然来了!而且直接点名要见他们!
是巧合,还是他们踏入钱府的那一刻,就已在他的监视之下?
赵无妄与沈清弦对视一眼,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们跟着管家向前厅走去,身后那废弃院落中弥漫的墨色怨气与血腥,如同无声的嘲弄,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在这座被诅咒的府邸中降临。
镜狱已现,血宴将开。
而他们,已然身处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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