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北京城笼罩在凛冽的寒气中,呵气成霜。
南锣鼓巷95号院里,却感受不到半分年节的喜庆,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比严冬更冷。
后院那间原本属于聋老太太的正房,如今空空荡荡,门上新挂了一把黄铜锁。
旁边那个低矮、破败,原本堆放杂物的棚子,如今用破木板和旧毡布勉强封了封,成了聋老太太的新居。
寒风从缝隙里钻进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如同鬼魅般的咳嗽,听得人心里发毛。
没人敢去探望,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中院,易中海家终日门窗紧闭,仿佛里面住着的是见不得光的鬼魅。
傻柱那屋也安静得出奇,已经好几天没听到任何动静了,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没人关心。
贾家那间西厢房依旧空着。
前院阎埠贵家,如今是院里最守规矩的。
阎埠贵每天低着头匆匆进出,见到张二河或者许大茂,老远就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大妈更是连院门都不敢轻易出,生怕惹上麻烦。
那每月额外多出的五块钱教育费,像一把钝刀子,割得阎埠贵心头滴血,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张二河的权威,在这酷寒的冬日里,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不需要再亲自出手立威,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全院噤声。
小年这天下午,张二河没去厂里。他让刘光天去街口割了二斤五花肉,又让刘光福去打了半斤散装白酒。
肉香和酒气第一次从他那间破旧的耳房里飘出来,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眼和嚣张。
许大茂被叫了过来,两人就着一碟花生米,一盘炒白菜,喝起了酒。
“二河,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许大茂几杯酒下肚,脸色泛红,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你看看这院子,现在多清净!以前那些个牛鬼蛇神,全让你给收拾服帖了!我许大茂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
张二河抿了一口辛辣的散装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清净?大茂哥,这才哪到哪。院子里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可厂里的老虎,还没打死呢。”
许大茂立刻压低了声音:“你是说……杨厂长?”
张二河点点头,用筷子蘸了酒,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圈外点了点:“李厂长那边,催得紧。那批新型零件,是关键。K7钢材的仓库现在是自己人,但光换人还不够,得让事情‘顺理成章’地出在杨为民眼皮子底下,才能把他彻底钉死。”
“你有主意了?”许大茂凑得更近。
张二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快了。就等一个机会。一个让杨为民亲自下令,加快进度,甚至不惜冒点风险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喊声。
“爹!娘!不好了!解放……解放他跟人打架,被……被派出所抓走了!”
是阎解成惊慌失措的声音。
阎埠贵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三大妈的哭声和阎埠贵气急败坏的质问声清晰地传到了后院。
张二河和许大茂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阎解放?这小子又惹什么事了?”许大茂嗤笑。
张二河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去看看。咱们院的文明先进家庭,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两人来到前院,只见阎埠贵家门口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见到他们,立刻作鸟兽散。
阎埠贵脸色惨白,抓着大儿子阎解成的胳膊,嘴唇哆嗦着问:“到底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为什么被抓?”
阎解成带着哭腔:“就……就在胡同口,跟菜站老刘家的小子,为抢几棵冻坏的白菜帮子……动了手,把人脑袋开瓢了……巡逻的公安正好路过……”
为几棵烂菜帮子打架,还进了局子!阎埠贵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年头,家里有人进派出所,那是天大的丑事!更何况还是在张二河如此高压统治下的节骨眼上!
“阎埠贵!”张二河冰冷的声音响起。
阎埠贵浑身一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转过身。
“行啊,三大爷。”张二河走到他面前,语气听不出喜怒,“教出来的儿子,真有出息。抢烂菜叶,打架斗殴,还进了派出所。你这是嫌咱们院不够出名,还想再给抹点黑?”
“不是……二河,你听我解释……”阎埠贵急得满头大汗。
“解释什么?”许大茂在一旁帮腔,“事实俱在!阎埠贵,我看你就是对二河的管教不服气,故意纵容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给二河上眼药!”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阎埠贵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老泪纵横:“没有啊!我没有啊!二河,大茂,我真的不知道啊!这逆子……这逆子他是要坑死我啊!”
张二河看着他那副狼狈相,心里冷笑。阎解放打架是真,但时机如此凑巧,未必没有刘光天暗中引导和汇报的功劳。
他需要时不时敲打一下这些院里的人,让他们记住,谁才是主宰。
“子不教,父之过。”张二河居高临下地看着阎埠贵,“阎解放这事,影响极其恶劣!不仅坏了院里名声,更说明你们家的思想教育存在严重问题!”
他顿了顿,宣布了判决:“从下个月起,你们家的互助金和教育费,再加五块!另外,阎解放从派出所出来以后,让他每天早晚,负责打扫全院,包括后院那个棚子门口!扫不干净,或者敢有怨言,你们全家就等着瞧!”
再加五块!还要扫全院,包括那晦气的棚子!
阎埠贵眼前一黑,彻底瘫在地上,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三大妈更是直接哭晕过去。
张二河不再理会阎家的惨状,带着许大茂转身回了后院。
杀鸡儆猴,效果已经达到。
然而,就在张二河以为院内已彻底被他掌控,可以全心对付厂里之事时,一股潜藏的暗流,正在绝望中悄然滋生。
深夜,易中海家那扇许久未曾完全打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易中海那苍老、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溜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中院傻柱那死寂的屋子,也没有理会前院阎家的哭嚎,而是借着昏暗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前院与中院连接的月亮门附近,那里有一个废弃的、通往街道的旧侧门,平日里用杂物堵着,很少有人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搬开几块碎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迅速塞进了砖缝深处,然后又飞快地将碎砖复原。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张二河……你不让我活……大家都别活……”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怨恨的诅咒,随即又像受惊的老鼠,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发现后,才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家,重新关死了那扇如同坟墓入口般的房门。
寒风依旧在空荡的院子里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
表面的死寂之下,绝望的困兽,已经埋下了反噬的种子。而这颗种子,一旦发芽,必将带来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
张二河在耳房里,对前院易中海这短暂而隐秘的行动毫无察觉。他正盘算着,如何利用厂里即将到来的年终生产突击任务,给杨厂长送上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