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产节约运动办公室的牌子挂在厂部办公楼二楼一间朝阳的办公室门口，显得格外正式。
张二河坐在靠窗的一张新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忙碌的厂区。
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后勤科角落整理旧账的小透明，而是手握一定调查权、能直接影响车间考评的运动办公室成员。
他没有立刻对易中海发难。打蛇要打七寸，更需要借力打力。
他先将从各个渠道收集来的，关于那几个亲近杨厂长的车间主任的小问题——物料损耗略超标的统计偏差、一些可重复利用零件的报废率稍高等等——整理成一份不痛不痒的初步情况反映，提交给了运动办公室主任孙主任。
孙主任是个滑不溜手的老官僚，一看这份材料涉及的都是厂里的中层骨干，而且问题不大不小，便打着哈哈：“二河同志工作很细致嘛！不过这些问题我看更多是管理细节需要完善，在运动初期，我们还是以鼓励、宣传为主，批评教育为辅，要注意团结同志啊。”
张二河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他立刻表现出虚心受教的样子：“孙主任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有些急于求成了。
那我再深入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挖掘一些更典型的、具有教育意义的正面或者反面案例。”
孙主任对张二河的懂事很满意，挥挥手让他自己去把握分寸。
得到了孙主任这种默许的尚方宝剑，张二河的行动更加大胆。他开始有针对性地深入调查，而首要目标，就是易中海所在的钳工车间，以及那个关于简化工序的线索。
他没有直接去找易中海对峙，那太蠢。
他先找到了那个之前向他透露过风声的七级工，姓周。
周师傅在钳工车间被易中海压了十几年，技术上并不差多少，但始终评不上八级，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
张二河把他叫到运动办公室旁边的空会议室，关上门，递上一根大前门。
“周师傅，别紧张，就是找你了解点车间生产上的情况。”张二河语气随和，仿佛拉家常。
周师傅受宠若惊地接过烟，点上，有些拘谨地坐在对面。
张二河先是肯定了一番周师傅的技术和经验，然后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唉，咱们厂这次运动，上面很重视，李副厂长尤其关注生产效率和资源节约。可有些老师傅啊，仗着资格老，有时候为了赶工，就不太注意细节，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浪费，甚至可能埋下质量隐患，这影响很不好啊……”
周师傅一听，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张二河指的是谁。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易中海平时那副技术权威不容置疑的做派，再想到张二河如今在厂里的势头和李副厂长的背景，一股报复的快感和攀附的念头涌了上来。
他压低声音，开始竹筒倒豆子：“张干事，您不说我还不敢提。就上个月，那批供给矿山机械厂的急件，编号b-734的那批主轴，要求是三道精磨工序，易师傅为了赶在限定时间前交货，好像……好像就把第二道辅助精磨给简化了，用的是粗砂轮代替了细砂轮，虽然检测是合格了，但光洁度肯定差了点，而且那批特种切削液，比预算多耗了差不多五分之一……”
张二河仔细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几句，心中冷笑。
细节越来越清晰了。
“周师傅，你说的这些，很重要啊！这可不是小问题！”张二河表情严肃起来，“简化工艺，可能影响产品寿命！多耗珍贵切削液，这是严重的浪费！这完全违背了我们运动的精神！你有证据吗？比如当时的工票记录？或者有其他老师傅注意到？”
周师傅既然开了口，就没了回头路，他咬牙道：“工票记录……当时为了赶工，可能写得比较含糊。但当时负责给他递送物料的小王，还有在旁边工位的老李，应该都看到了他换砂轮和多用切削液的情况！我可以……可以私下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如实反映！”
“好！”张二河合上本子，拍了拍周师傅的肩膀，“周师傅，你这种坚持原则、敢于向不良现象作斗争的精神，非常可贵！运动办公室和厂领导，都需要你这样正直的老师傅！你放心，你的反映，我会如实上报，并且会注明你对厂里的一片赤诚！”
这话既是鼓励，也是承诺和捆绑。周师傅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点头：“谢谢张干事！我一定配合！”
送走周师傅，张二河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偶然路过仓库，找到了那个负责物料发放的小王，以核对运动期间物料领用规范为名，顺便问起了那批b-734主轴加工时特种切削液的领用情况。
小王只是个普通工人，见运动办公室的人来问，不敢隐瞒，证实了当时易中海确实比平时多领了一些，理由是工件特殊，损耗大。
接着，张二河又利用下车间调研的机会，偶遇了另一位老师傅老李，闲聊中不经意提起精加工工序的重要性，老李也是个直肠子，顺口就抱怨了一句：“可不是嘛！有时候为了赶工，老易就图快，上次那批主轴，第二道精磨我看他就弄得有点糙……”
几方面的证言相互印证，虽然都不是直接的确凿证据，但足以在运动的背景下，编织成一张针对易中海的罗网。
张二河没有直接撰写报告。他将这些零散的线索、含糊的证言，以及他自己分析出的可能存在的质量隐患和浪费事实，巧妙地整理成一份关于钳工车间部分老工人在生产中存在重进度、轻质量、忽视节约倾向的情况反映，重点突出了易中海的典型事例，但没有明确要求处理，只是建议加强教育引导，完善制度监管。
这份报告，他直接越过了孙主任，通过刘岚，秘密地递到了李怀德的手上。
李怀德看着这份材料，眼中精光闪烁。他太需要这样的东西了！
易中海是杨为民倚重的技术骨干，打掉易中海，就等于砍掉了杨为民一条胳膊！
而且张二河这事做得漂亮，材料看起来是客观反映问题，充满了忧厂忧民的正能量，实则刀刀见血，让人抓不住把柄。
很快，在一次由李怀德主持的运动领导小组内部会议上，这份情况反映被抛了出来。李怀德语气沉重地指出：“个别老师傅，倚老卖老，思想僵化，为了追求个人业绩，忽视产品质量，造成资源浪费，这种风气绝不能助长！必须抓典型，严肃教育，以儆效尤！”
杨为民也在会上，脸色铁青。
他当然看得出这是冲着他和易中海来的，但在政治正确的运动口号下，他无法公开包庇，只能强压怒火，表示要调查清楚，严肃处理。
会议结束后没多久，处理意见就下来了：易中海同志作为老工人，本应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但在b-734批次零件加工中，存在简化工艺、消耗超标的问题，虽未造成直接质量事故，但性质不良，影响很坏。经研究决定，给予易中海全厂通报批评，扣发当月奖金，并要求其在钳工车间大会上做深刻检讨。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八级工易中海，技术权威，道德模范（曾经），竟然被全厂通报批评，还要在车间大会上做检讨！这在整个轧钢厂都引起了轰动。
易中海接到通知时，正在工位上指导徒弟，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赖以生存的尊严、脸面、技术权威，在这一刻，被张二河借助厂里的运动，撕得粉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周围徒弟和工友们投来的那种惊诧、同情、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完了。
在厂里，他再也抬不起头了。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除了张二河，还能有谁？
当天晚上，易中海没有回家，一个人躲在车间角落里，老泪纵横。
他奋斗了一辈子，挣下的名声和地位，就这样轻易地崩塌了。
而那个他曾经可以随意拿捏、逼着接济贾家的孤儿，如今却成了将他打入深渊的索命阎罗。
悔恨？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他逼疯。
张二河得知处理结果后，只是淡淡一笑。他站在运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下班的人群，易中海佝偻着背、失魂落魄地走在其中，显得格外刺眼。
“易中海，这仅仅是个开始。”他心中默念，“你在院里吸我的血，在厂里压着我，现在，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而这，只是送给李厂长的第一份像样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