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哐当”一声，像块石头砸进了表面结冰的湖面。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哨塔上的萧衍，从屯门外的赵奎，猛地转向了东侧那个试图翻越篱笆的瘦小身影，以及地上那个滚落的水囊。皮质，军制，在晃动的火光下，像个丑陋的伤疤。
“李……李三狗？”有人不确定地低呼出声。
那黑影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声呼唤惊醒了，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疯狂地手脚并用，想要翻过去。
“拦住他！”林晚的声音尖利地划破凝滞的空气。她离得最近，几乎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内心的惊怒如同沸水翻滚。李三狗，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一个半大小子，负责帮着喂养屯里仅有的几头牲口，谁能想到……
几乎在林晚出声的同时，哨塔上一道破空声响起。
“咻！”
一支利箭精准无比地擦着李三狗的耳畔，深深钉入他正要攀抓的篱笆木桩，箭尾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李三狗吓得怪叫一声，手脚一软，直接从半人高的篱笆上摔了下来，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
几个离得近的青壮已经扑了上去，死死将他按住。
陈擎脸色铁青，大步走过去，捡起那个水囊，凑到鼻尖一闻，脸色更加难看。“是火油！”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李三狗惨白的脸，“你想干什么？！”
屯门外，赵奎的狂笑声传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哈哈哈！萧将军，看来你这河谷屯，也并非铁板一块啊！连自家后院都起火了！”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每个屯民的心上。刚刚因为萧衍坚定姿态而勉强压下的疑虑和恐慌，再次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内部出了奸细，还要放火？这仗还怎么打？
萧衍站在哨塔上，身形依旧稳如磐石，仿佛脚下的骚乱和门外的叫嚣都与他无关。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下来，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寒意：“搜他的身，看他身上还有什么。王屯长，清点人数，尤其是靠近粮仓和水源的人！”
命令简洁有力，瞬间将有些失控的场面重新拉回轨道。
王屯长连忙应声，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匆匆去清点。陈擎则在李三狗身上粗暴地摸索，很快，从他贴身的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牛角哨，以及几块明显超出他份例的、干硬的黑面饼子。
“信号哨……还有这么多粮食……”陈擎将东西举起，声音沉得像要滴出水来。证据确凿，无需再多言。
“为什么？！”一个平日里与李三狗还算熟悉的汉子忍不住吼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屯子里哪点亏待你了？大家一起逃荒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口饭吃，你竟然……”
李三狗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语无伦次：“我……我也不想……他们抓了我娘……在……在他们手里……我不干……我娘就没了……呜……”
哭声凄惨，却再也激不起半点同情。乱世里，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但这绝不是背叛所有人，将整个屯子拖入死地的理由！
林晚看着那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的少年，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冷又沉。她想起之前几次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想起砖窑附近被翻动过的痕迹……原来根子在这里。赵奎的手段，远比他们想的更阴损，竟然早早埋下了钉子，还用亲情拿捏。
“堵上他的嘴，绑结实了，关起来！”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动摇，“所有人，回到各自位置！敌人的话，一句都信不得！他们就是想让我们自己乱起来！”
这话如同冷水泼下，让不少心思浮动的人打了个寒颤。是啊，赵奎在外面虎视眈眈，现在内乱，就是自寻死路！
屯民们咬着牙，压下心头的惊悸和怒火，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和农具，目光警惕地回到围墙之外。
就在这时，王屯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比刚才还难看：“陈……陈远兄弟，人数清点了，除了李三狗，还……还少了两个人！”
“谁？”萧衍追问。
“是……是住在西头窝棚的马家媳妇，和她那个七八岁的小子！”王屯长声音发苦，“刚才乱的时候，就没见着人……”
马家媳妇？那个丈夫死在逃荒路上，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更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李三狗是内奸，目的是放火制造混乱。那这对突然消失的母子呢？他们是被害了，还是……也成了内应？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仿佛是为了解答她的疑问，屯子西侧，靠近溪流的那片区域，原本因为林晚一箭缓解了压力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
“孩子！有个孩子跑出去了！”
“快回来！危险！”
林晚和哨塔上的萧衍几乎同时向西边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冲出屯子西侧一道因为前几日加固而临时拆开、尚未完全封死的缝隙，朝着外面漆黑的野地跑去！看那身形衣着，正是马家那个小子！
而几乎在小孩冲出去的瞬间，西侧外墙外的黑暗中，几道蛰伏已久的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猛地扑了出来，目标直指那个孩子！
不，他们的目标不是孩子！林晚瞳孔骤缩。借着那边突然亮起的、不知是谁点燃的火把余光，她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个黑影手中拿着一捆黑乎乎的东西，正试图塞到那哭喊着奔跑的孩子怀里！
那东西的形状……像是几个绑在一起的、拳头大小的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