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王立于原地,官袍上的暗金纹路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剧烈波动的心绪。他那双漩涡般的眼眸死死锁定着李不言,其中震怒、惊悸、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交织翻涌。
身后残余的几名判官更是魂体摇曳,如临深渊,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一言喝散阴兵,轻描淡写间化解阎罗权柄,此等手段,已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这并非蛮力的对抗,而是……一种本质上的凌驾。
李不言却并未再看他们。于他而言,楚江王与其麾下,与之前那些鬼差鬼将并无本质区别,皆是通往真相路上的尘埃,拂去即可,无需挂怀。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他最后瞥了一眼轮回碑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刻名,将其每一分细节、每一缕缠绕的九幽恶意都深深印入感知深处。随即,他收回目光,转身,迈步。
方向,依旧是忘川河的上游。
那里,是鬼界更深、更幽暗的所在,是轮回碑警示的源头,也是那九幽气息最为浓烈指引的方向。
他沿着河岸前行,步伐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惊动小半鬼界的冲突从未发生。然而,他所过之处,景象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河岸两旁,那些原本影影绰绰、遵循着弱肉强食法则相互争斗吞噬的各类鬼物,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无论是嘶吼的厉鬼,还是啜泣的游魂,亦或是那些奇形怪状的精怪亡魂,在李不言经过时,都陷入了绝对的凝滞。
它们不再仅仅是短暂的停顿,而是彻底的“僵直”。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行动的本能,维持着前一刻的姿态,凝固在原地,唯有魂体深处本能的战栗,证明着它们并非雕塑。
李不言没有散发任何威压,也没有动用丝毫力量去威慑。这种凝滞,源于他自身“存在”对周遭低层次鬼物灵体的天然压制。
他那“近乎无”的状态,对于这些依赖于“存在”、执念、怨气而存的鬼物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真实真空”。
他如同一个移动的绝对寂静领域,在这片喧嚣、混乱、充满欲望与痛苦的亡者之地上,划出了一条诡异的安宁路径。
河水似乎也变得愈发粘稠,那永恒的呜咽声在他靠近时,会诡异地低沉下去,仿佛连这承载了无数记忆的河流,也在畏惧着他。
前行不知多远,周围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不再是昏黄,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灰暗。
忘川河的河道在此处变得异常宽阔,水流近乎停滞,河面上漂浮的不再是记忆碎片,而是一些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黑色漩涡,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吸力。
岸边的地貌也开始改变,出现了更多嶙峋的怪石,形状扭曲,如同挣扎的魂灵被瞬间石化。
空气中那股焚香与腐朽混合的气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死寂,其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星辰气息?
这气息极其微弱,与鬼界的死寂格格不入,却顽强地存在于这片区域的深处,如同在无尽黑暗中一点即将熄灭的星火。
李不言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常。这并非鬼界原生之物,也非仙佛妖魔之力,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抽取、镇压于此的宇宙本源之力。
其性质,与他之前在凡间感知到的、被仙帝用以毒化纪元的“界毒”隐隐对立,却又同源。
就在他凝神感知这丝星辰气息的源头时,前方浓郁的灰雾中,景象豁然一变。
那是一片无比空旷的荒原,大地是暗红色的,如同干涸凝固的血液。荒原之上,看不到任何鬼物游荡,唯有一座座残破不堪、风格迥异的古老石碑,如同墓碑般林立着。
这些石碑大多已经断裂、风化,上面刻印的文字与图案模糊难辨,散发着远比鬼界更加古老、更加苍凉的气息。
它们不像是这个纪元的产物,更像是过往某个、甚至某几个破灭纪元留下的……废墟。
而在这些纪元废墟的中央,忘川河的源头,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
河水正是从那窟窿中无声地涌出,带着万古的冰寒与死意。窟窿的边缘,空间是扭曲破碎的,隐约可见其后那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虚无”。
那里,便是鬼界禁地之一,连通着九幽深层,亦是轮回碑上那刻名恶意最终指向的——寂灭之域的入口。
李不言立于这片纪元废墟的边缘,目光掠过那些承载着破灭历史的残碑,最终落在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巨大黑色窟窿上。
到了这里,那丝微弱的星辰气息反而变得清晰了一些。它并非源自窟窿内部,而是来自这片废墟的某个角落,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隐藏着。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另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同源共鸣的呼唤,自那黑色窟窿的深处传来。那是“寂灭”的呼唤,是“归无”的牵引,是他必须去面对的……另一半宿命。
前路已明,危机四伏。一边是被封印的星辰之谜,可能与仙帝的阴谋直接相关;另一边则是自身根源的召唤,关乎他存在的真相。
李不言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踏入了这片埋葬了无数纪元的荒原,脚下的暗红色土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踩在了历史的骸骨之上。
他的身影在灰雾与林立残碑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孤绝。
(第108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