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星盘的反噬之力如同冰锥,持续侵蚀着云瑶的仙魂。
她强忍着神魂欲裂的痛楚,寻了一处荒废的城隍庙暂时栖身。
庙内蛛网遍布,神像倾颓,一如她此刻动摇的道心。
她盘膝坐在布满灰尘的蒲团上,试图调息,脑海中却不断闪回着星盘最后映照出的那些碎片——血色苍穹,倒悬仙门,以及那道斩断一切的惊天刀痕。
仙帝法旨犹在耳畔,但“周天星溯”的彻底失败,让她明白任何形式的强行推演或武力胁迫,在此人面前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致更可怕的反噬。
仙界惯用的“恩威”手段,在金殿之上已被证明是笑话。
她睁开眼,星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无法从外部窥探,那便只能从内部接近,以身为饵,亲自去体会,去理解。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对方的莫测心思,赌的是自己能否在接触中,找到一丝破局之机,或是……确认某个可怕的猜想。
她取出一枚传讯仙符,指尖星辉流转,将一缕神念注入其中,并非求援,而是将她对李不言的初步判断与“不可力敌,只可智取”的建议传回天机阁。
随后,她散去周身大部分仙光,只保留最基础的护体灵蕴,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修为不俗的凡间修士,而非高高在上的仙子。
夜色深沉,渭水之畔。
远离了京城的喧嚣,这里只有河水汤淌,晚风习习,以及漫天清冷的星斗。
云瑶选择在此地等候。这里足够开阔,远离人群,无论交谈结果如何,都不会波及无辜。
她坐在一方临水的青石上,素白仙裙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与周围静谧的夜景融为一体,仿佛一幅亘古存在的画卷。
她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反而将那一缕纯净的星辉之力,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若有若无地散发出去。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邀请。
时间缓缓流逝。
月至中天,清辉洒满河面。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河岸的另一端,与她隔水相望。布衣,墨瞳,正是李不言。
他来了。
并非因为她的邀请,更像是循着某种冥冥中的轨迹,恰好行至此处。
他的目光落在云瑶身上,那墨黑的瞳孔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似乎比面对之前的仙使时,少了一丝冰冷的隔绝。
云瑶缓缓起身,隔着一湾河水,向李不言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她没有再使用任何仙术,也没有提及天机星盘的反噬,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河畔显得格外清晰:
“道友之力,已近乎‘道’。斩断凡尘因果,直视规则本源。仙界过往所为,确有偏颇之处,视凡间为牧场,行掠夺之实。”
她首先承认了仙界的错误,姿态放得极低。
“然,仙帝陛下亦非全然不明。道友的存在,已引起仙界最高层的关注。
陛下有言,若道友愿放下干戈,仙界愿以‘仙尊’之位虚席以待,共享长生久视之秘,共掌三界秩序之衡。”
她仔细观察着李不言的反应,但那双墨瞳如同深潭,不起丝毫涟漪。
云瑶心中微沉,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此外,陛下承诺,若道友应允,可开启‘往生殿’秘藏,其内存有上古乃至纪元之前的诸多失落秘辛……
其中,或许便有关于道友那被斩断的过去,以及……‘寂灭’之刃真正来源的线索。”
她抛出了最重要的筹码——真相。仙帝似乎认定,李不言对自身遗失的过去,存在着某种执念。
河水静静流淌,月光在水面破碎又重组。
李不言依旧沉默,只是那墨黑的瞳孔,似乎更加幽深了一些。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云瑶,而是指向那流淌的渭水,指向那倒映着星月的河面,然后,轻轻一划。
没有力量波动,没有法则更改。
但云瑶的星眸却骤然收缩!
在她眼中,那流淌的河水,那倒映的星月,那整个河面的“景象”与它所代表的“真实”之间的联系,在这一划之下,仿佛被短暂地、微妙地切断了一瞬!
眼前的景象依旧,但在她的感知里,那景象却变得无比“虚假”,如同悬于眼前的幻影,失去了与背后天地法则的锚定!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无声的展示,一种超越语言的回答。
李不言放下手指,目光再次落在云瑶身上。
依旧无言。
但云瑶已然明白。
仙尊之位?他不在乎。
长生久视?他不需要。
甚至那所谓的“真相”……对他而言,或许也并非必须。
他所行之路,是斩断一切虚妄与束缚之路,是直指本源之路。
仙界的秩序,仙帝的承诺,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重需要斩断的“联系”。
他转身,沿着河岸,踏着月色,缓步离去。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留下一个让云瑶感到无比沉重,却又带着奇异魅力的背影。
云瑶怔怔地站在原地,河面上那被短暂“切断”联系的异样感尚未完全消散。
她看着李不言远去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仙界试图用以谈判的所有筹码,在对方那追求绝对“无羁”的道心面前,是何等苍白无力。
仙帝的谋划,恐怕要落空了。
而她自己,在这场本应是任务的接触中,那道孤绝而强大的身影,以及那双洞穿虚妄的墨瞳,已在她平静了千年的道心上,投下了一颗难以忽视的石子。
她抬头,望向仙界的方向,星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思绪。
下一步,该如何走?
而仙帝,在得知连“真相”都无法打动此人后,又会作何反应?
风雨,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