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仙光化为无色无意义的纯粹能量,如同被抽去灵魂的华美躯壳,徒劳地洒落流云镇。
七彩琉璃天幕后的惊怒意念如同实质的波涛,汹涌拍打着这片已然千疮百孔的天地法则。
诱惑的瓦解,意味着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下,仙凡之间,只剩下最赤裸的力量对决。
流云镇的镇民们陷入巨大的茫然与失落,前一刻的极乐与此刻的空虚形成尖锐对比。
许多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尚未从被剥夺“美梦”的打击中恢复。
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在无声中弥漫——对李不言那难以理解的力量,第一次生出了隐约的、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怨怼。
为何,要打碎那触手可及的永恒?
未等这怨怼发酵,天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七彩琉璃的天幕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寸寸龟裂,碎片尚未坠落,便被其后涌出的、无法形容的庞然巨物所吞噬、挤压、湮灭!
云层、光线、乃至空间本身,都在向一点疯狂坍缩,又在那一点之后,轰然爆发!
一座门,自虚无中凝聚。
并非凡间任何一种建筑形制,它由无尽的规则符文堆砌而成,高不知几万丈,直插苍穹深处,宽不知几万顷,仿佛将整个天空都塞满。
门框是凝固的雷霆,门楣是流转的星辰,两扇巨门之上,浮雕着洪荒万族朝拜仙庭的盛景,每一道纹路都散发着亘古、威严、不容置疑的气息!
南天门!
并非虚影,并非投影,而是真正的、承载着仙凡通道概念的实体,仙界统治权威的象征!
它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无边的仙威便已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之前接引仙光的诱惑、天刑雷将的杀伐,在这纯粹的、代表着“存在本身”的宏伟造物面前,都显得渺小不堪。
南天门并未完全洞开,但那微微开启的一道缝隙之后,是无垠的、由纯粹仙灵之气构成的海洋,以及……海洋之上,密密麻麻、列阵森严的仙兵仙将!
金甲耀眼,旌旗蔽空,锋锐的兵戈之气汇聚成实质的洪流,透过门缝,化作亿万道冰冷的杀意目光,锁定在流云镇,锁定在客栈前那道愈发虚无的身影之上。
战鼓未响,号角未鸣,但那沉默的军阵所带来的压迫感,远比任何喧嚣更令人绝望。
这是最后的通牒,是终极力量的展示。
仙界,已不惜代价,要打通这阻塞的通道,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一切阻碍。
门缝之后,一尊身着元帅仙铠、手持令旗的巨大法相缓缓凝聚,其声如亿万雷霆共振:
“奉仙帝法旨,肃清下界,重启天门!”
“凡阻路者——形神俱灭!”
令旗挥动!
“轰——!!!”
南天门那沉重无比的巨门,发出一阵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摩擦巨响,开始缓缓向内打开!
更多的仙灵之气如同决堤洪流汹涌而出,门后的仙兵军阵齐声呐喊,声浪震碎万里流云,无尽的杀伐兵气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毁灭光潮,率先从那越来越大的门缝中奔涌而出,目标直指李不言!
光潮所过之处,空间寸寸碎裂,留下久久无法弥合的黑色轨迹,就像一道伤疤。
面对这仿佛能摧毁整个凡间的毁灭光潮,以及那正在缓缓洞开、代表着仙界绝对权威的南天门,李不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厌倦。
他厌倦了这无休止的试探,厌倦了这建立在压迫之上的秩序。
他缓缓抬起已近乎完全透明的双手,握住了“寂灭”的刀柄。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保留,将体内那不断被世界排斥、却又不断从虚无中汲取力量的存在本质,尽数灌入刀中。
“寂灭”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嗡鸣,那嗡鸣并非响彻天地,却仿佛让整个世界的背景噪音都为之静默。
刀身依旧黝黑,但其周围的空间,却开始向内坍缩,仿佛承载不住其真正的“重量”。
他没有去看那毁灭光潮,也没有去看那洞开的巨门后的无尽仙兵。
他的目光,穿透了一切表象,落在了那“南天门”作为“仙凡通道”这一概念核心之上。
然后,他挥出了降临此界以来,最完整、最彻底的一刀。
刀光,无色,无相,无声。
它甚至不是一道光,更像是一道抹除一切的“无”之轨迹,逆着那毁灭光潮,轻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掠向了那巍峨耸立的南天门。
刀迹所过,那足以湮灭星辰的毁灭光潮,如同从未存在过般,悄然消失。
刀迹触及南天门。
没有碰撞,没有爆炸。
那由无尽规则符文凝聚、承载了万古气运、象征着仙界门户的宏伟巨门,在被刀迹“掠过”的瞬间,其作为“通道”的根本定义,被从根源上……斩断了!
南天门依旧矗立在天空,宏伟,威严,分毫未损。
但它,不再是“门”了。
它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悬浮在空中的、散发着仙灵之气的……奇观巨石。
门后的仙灵之海、万千仙兵、元帅法相,全都凝固、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再也无法触及凡尘半分。
那原本缓缓洞开的门缝,也彻底固定,再也无法移动一寸。
通道,已断。
仙凡之路,自此断绝!
门缝之后,传来仙界元帅惊怒到极致的咆哮,以及无数仙兵难以置信的哗然,但这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不言还刀入鞘。
在他收刀的瞬间,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仿佛由光芒凝结的血液。
他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难以站稳。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双臂,自肩膀以下,已完全透明,并且这种透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躯干蔓延。
代价,前所未有的巨大。
他几乎付出了目前“存在”的一半,才完成了这斩断仙凡之路的一刀。
他抬起头,望向那不再是门的南天门,目光似乎穿透了这凡间的壁垒,望向了那门后愤怒而惊恐的仙界。
然后,他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回那失去了屋顶、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客栈。
流云镇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生灵,无论是凡人还是隐匿的观察者,都仰望着天空中那块失去了意义的仙界奇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仙路……断了?
自今日起,凡间……再无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