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半个月过去，许清嘉在老嬷嬷的悉心教导下，对宫中的各项规矩已烂熟于心。
她的步态愈发沉稳，语调也变得轻柔低缓，举手投足间已颇有几分宫中女子的模样。
连陈景瑜也夸赞她如今已脱胎换骨，再无半分初来京城时的生涩模样，倒真有几分能在宫里藏住身形的气度了。
只是他嘴上虽夸着，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每日都要派人去老嬷嬷的小院外打探消息，生怕许清嘉有半分差池。
“这几日你姨母总问你何时回来，我吓的都不敢说话。”
许清嘉看着他这般胆怯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调侃道：“您这堂堂安国公，怎的这么怕我姨母？”
陈景瑜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压低声音嘟囔道：“你是不知道你姨母那脾气，发起火来活像个炮仗，一点就炸。她要是知道我把你藏在这儿，还打算让你往皇宫那龙潭虎穴里送，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陈景瑜一想到自家夫人那脾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甩了甩衣袖，然后神色认真道：“我约了司膳司的吕司膳三日后在城郊别院见面。
虽说我当年有恩于她，可最终能否成事，还要看你的手艺能不能打动她。”
……
到了约定的那一日，许清嘉特意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粗布衣裙，将长发简单挽成发髻，脸上未施半点脂粉，看上去与寻常人家的厨娘并无二致。
她随着陈景瑜来到城郊别院时，吕司膳已在厅内等候。
吕司膳约莫四十许年纪，穿着一身靛蓝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透着常年在宫中管事的威严。
陈景瑜上前寒暄几句，吕司膳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许清嘉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许清嘉不卑不亢地上前福了福身，轻声道：“民女许清嘉，见过吕司膳。”
吕司膳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淡淡说道：“安国公说你厨艺尚可，今日便让我瞧瞧你的手段。
尚膳司平日里主要负责皇宫内帝后及各宫苑的膳食采买、制作与配送，规矩繁多且极为讲究。
从食材的甄选、清洗，到烹饪的火候、调味，再到器皿的搭配、呈送的礼仪，每一个环节都需细致入微，容不得半点差错。
各宫除去每日供应的例份膳食外，还常有额外的点心赏赐或临时传膳的需求，这便要求膳食局的人手不仅要熟悉各宫主子的口味偏好，更要懂得随机应变。”
吕司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在许清嘉身上停顿片刻，继续道：“今日
你不必拘束。
这别院后厨食材俱全，你且做一道拿手的点心来，让我瞧瞧你的手艺究竟如何。
记住，司膳司的点心，不仅要味道上乘，卖相、寓意亦需周全，毕竟是要呈给宫里主子的，半点马虎不得。”
说罢，她将茶盏置于桌上，起身领着许清嘉往后厨走去，脚步沉稳，背影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后厨内宽敞明亮，各式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铜锅铁锅擦得锃亮，案台上铺着干净的白布。
进入这厨房里，许清嘉的心反倒安定下来。
吕司膳站在一旁，语气平静地说道：“从此刻开始，你的选菜、备菜到后面的烹饪、完成，这中间的每个步骤我都会一一留意。
司膳司选人的标准向来严苛，尤其看重做事的细致程度与应变能力，一道点心做得好坏，往往能看出厨子的功底与心性。”
许清嘉点点头，目光扫过案台上琳琅满目的食材，心中想着这位吕司膳既在司膳司任职多年，必然见惯了精致点心，寻常口味怕是难以入她眼。
既要展现手艺，又要贴合宫廷的讲究，还需在新意上费些心思才行。
她的目光落在一块上好的鹅胸脯肉上，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寻常的糕点多是以米面为主材，辅以糖霜、果料，吃多了难免腻口。
她今日偏要用这鹅肉做些文章，取其鲜嫩之味，做一道咸鲜适口的花折鹅糕。
她先将鹅胸脯肉细细剔去筋膜，用刀背反复捶打至肉质松散，再剁成细腻的肉糜，加入葱姜花椒水仔细搅打上劲。
又取来新鲜的马蹄切碎，与肉糜混合均匀，再调入适量的盐、胡椒粉去腥增香。
这便是内馅儿。
紧接着她取来大米粉与糯米粉按七比三的比例仔细混合，又分多次加入温水跟油，揉搓成一个个小团子。
许清嘉打算将这花祈鹅糕做成四种不同形态，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四季景致。
春日里，她取初绽的桃花粉与方才搓好米粉团子揉成花瓣状。
内裹清甜的鹅肉马蹄馅，顶端缀上一颗嫣红的枸杞，宛如枝头初绽的桃花。
夏日则用翠绿的菜汁染制，捏成舒展的荷叶形状，边缘微微卷起。
中间嵌入鲜嫩的虾仁碎与鹅肉糜，清雅中透着鲜活。
秋日便以南瓜泥调和，塑造成饱满的柿子模样，金黄的糕体上用黑芝麻点出“柿蒂”。
内馅加入晒干的桂花碎，入口满是秋桂的醇香。
冬日则取山药泥，制成小巧的雪梅造型，花瓣边缘特意捏出自然的褶皱，点缀上用红曲粉调成的“梅蕊”。
内馅里添了些许核桃碎，吃起来既有鹅肉的鲜嫩，又有坚果的香脆。
一旁观察的吕司膳眼中渐渐露出一丝讶异。
她原以为许清嘉不过是有些乡野间的小聪明，却没想到她竟能将寻常的鹅肉与米粉结合得如此巧妙，还能别出心裁地做出四季不同的造型。
她缓步走近案台，仔细端详着那四样花折鹅糕。
春日桃花娇嫩欲滴，夏日荷叶舒展自然，秋日柿子饱满喜人，冬日雪梅清雅脱俗，每一件都精致脱俗。
许清嘉见到她眼中满意的神色，心中稍稍安定。
她紧接着将四种糕体放入蒸笼，用中火蒸制一炷香的时间。
期间她片刻不敢离身，不时调整蒸笼的火候，确保糕体受热均匀。
待揭开笼盖时，一股混合着米香、肉香与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四种造型的花折鹅糕在氤氲水汽中更显玲珑剔透。
她取来四只白瓷碟，将糕体小心盛入，又用薄荷嫩叶与红果在碟边稍作点缀，原本素雅的点心顿时添了几分生动。
“吕司膳，这花折鹅糕已蒸制妥当，请您品鉴。”
许清嘉将托盘轻轻递到吕司膳面前，动作轻柔却稳当。
吕司膳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桃花糕的边缘，感受着那糕体的温热与细腻触感，指尖下的米粉皮微微回弹，竟如婴儿肌肤般柔嫩。
她小心取过一块春日桃花糕，放入口中轻抿。
米香与鹅肉的鲜甜瞬间在舌尖化开，马蹄的脆嫩恰到好处地解了肉糜的腻。
葱姜花椒水的去腥增香也拿捏得极为精准，既不喧宾夺主，又让内馅的层次愈发丰富。
她细细咀嚼着，目光扫过另外三碟造型各异的糕体，又分别尝了一口。
待她放下竹筷之时，看向许清嘉的眼神已全然没了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认可。
“这花折鹅糕，形、味、意皆有可观之处。司膳司正缺你这般心思细腻的手艺人，明日卯时，你便随我入宫吧。”
许清嘉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握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悄悄攥起衣角，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狂喜与紧张，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平稳：“多谢吕司膳。”
吕司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陈景瑜，你个老王八蛋！把人给我藏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