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离开了王家别墅，没有回头。
清晨的街道上已有了零星的行人，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湿润和城市苏醒的气息。
他随意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酒店，开了间房，把布包放在墙角，便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声。他没有躺下休息，只是保持着坐姿，双目微阖，看似闭目养神，心神却系在那只被他放生在王家庭院的公鸡身上。
因果符已牵，那女子的行动，会通过公鸡身上的符纸传递过来。他在等，等一个结果。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从鱼肚白渐渐泛起霞光，再到朝阳初升，将半边天染成金红色。
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车流声、叫卖声隐隐传来，构成一幅鲜活的晨间图景。
林默始终静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与房间融为一体。
直到天边彻底亮起，日头渐渐升高，接近正午时分——距离他放走那女子，已过去三个时辰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那姓王的。
接通电话后，只听姓王的开口说道，林道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我们现在能回去了吗？
回来吧！一会我给你发个账号，三百万的报酬给我打过来，我累了就先休息了。
挂了电话后，林默就出去吃饭去了，因为他知道，在天亮之前姓王的没死，那他这一白天都不会有事了。
林默在酒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返回房间里去了，这期间三百万的款也已经到账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了，距离十二个时辰还有三个时辰，林默则继续等着，眼看还有最后一个时辰 。
就在这时，林默猛地睁开眼，目光微微一动。
几乎是同时，远在王家别墅的庭院里，那只一直被关在角落、贴着因果符的公鸡，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啼叫，随即扑腾了两下翅膀，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紧接着，公鸡背上那张暗金色的因果符毫无征兆地自行燃起，幽蓝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迅速包裹了整只鸡身。
诡异的是，火焰燃烧时没有黑烟，也没有焦糊味，只是安静地吞噬着公鸡的躯体，连同骨头、羽毛，都在火焰中化为无形。
片刻之后，火焰熄灭，原地只余下一小撮几乎看不见的灰烬，风一吹，便散了，仿佛那只公鸡从未存在过，庭院里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酒店房间里，林默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平静无波。
因果符燃尽，意味着那女子的仇已经报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窗外是浓稠如墨的黑，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边的夜色吞噬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女子回来。
报了仇，了了怨，她的魂魄已无执念可依，若无人超度，很可能会因沾染过多戾气而堕入恶道，或是被天地间的阳气冲散，魂飞魄散。
林默留了那一手，便是要给她最后一条路——轮回往生。
他在酒店房间里住了下来，白天闭目养神，夜晚便在窗边静坐。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家别墅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王老板父子一夜之间暴毙身亡，死状诡异，警方介入调查，却查不出任何头绪，最终只能定性为突发急病。
林默听到这些传闻时，只是平静地喝着茶。
直到第三天夜里，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房间里的空气忽然泛起一丝熟悉的凉意。
林默睁开眼，看向房间中央。
一道淡淡的女子身影正站在那里，比之前在王家别墅时要稀薄了许多，周身的怨气已消散大半，脸上虽仍带着几分苍白，却没了那份狰狞，只剩下一种解脱后的平静。她手里，还捏着一张符纸——正是林默交给她的另一张灭魂符。
她没有对那孩子下手。
“多谢道长。”女子朝着林默深深鞠了一躬，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缥缈，“大仇得报，我……无憾了。”
“可还有牵挂，我问道？”
“要说牵挂也只有乡下的父母跟弟弟了。”
“我报仇后，也回去看过父母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林默点了点头，从布包里取出一张超度符，点燃。符纸燃烧的青烟没有四散，而是萦绕在女子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尘缘已了，恩怨已清，去吧。”林默低声念诵起超度经文，声音平和肃穆，“早入轮回，来世投个好人家，莫再被这世间苦楚所困。”
随着经文声，女子的身影在青烟中渐渐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随即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超度符的青烟也随之散去，房间里的凉意彻底消失，只剩下月光静静流淌。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一桩因果了结。
他收拾好布包，退房离开酒店， 离开酒店时，阳光正好。
林默买了最早一班回程的高铁票，检票进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厢里人不多，很安静，只有列车启动时轻微的震动。
窗外的风景缓缓后退，临市的高楼、街道、树木渐渐远去，被田野和河流取代。
林默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真的睡着。
脑海里，那女子泣血的控诉声反复回荡——“官官相护，有钱就能胡作非为，草菅人命！这世道，哪里有什么公道？”
他想起自己递给她灭魂符时，她眼中燃起的决绝火光；想起因果符燃尽时，那无声无息的幽蓝火焰。
他这样做，对吗？
林默问自己。
他是个道士，师父教他的第一课，便是辨阴阳、驱邪祟，守护阳间秩序。厉鬼索命，本是逆天而行，他理应阻止，甚至将那女子的鬼魂一同镇压，哪怕她有冤屈，他最多也只能超度她，送她去地府转世投胎，而不是让她亲手报仇，至于那姓王的应该由法律制裁。”
可他没有。他亲手解开了阵法，给了她复仇的工具，甚至为她牵了因果，眼睁睁看着一场血腥的了结在暗中发生。
这分明违背了道士的本分，是对天道秩序的干涉。
林默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绿色田野。心里却没有丝毫后悔。
若天道真能赏善罚恶，那女子何至于含冤而死，家人还要遭此毒手？若秩序真能匡扶正义，姓王的又怎会逍遥法外，肆无忌惮？
他或许破了规矩，却给了一个被碾碎的灵魂，最后一丝讨还公道的可能。
至于对错……林默轻轻叹了口气。红尘俗世，向来就是有恶有善。他下山历练，或许本就不是为了死守那些刻板的教条，而是要在复杂的人心与世事中，找到自己的道。
列车驶入隧道，窗外瞬间陷入黑暗，再驶出时，阳光刺眼。林默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他很少用这东西干别的，此刻却点开了一个常用的社交论坛。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他终究还是新建了一个匿名帖子。
没有提及道士身份，没有说及鬼神因果，只是将那个女子的遭遇，改编成了一个“听说”的故事——乡下姑娘被雇主欺凌，求助无门，家人反遭报复，最终绝望自尽。他写得很克制，只陈述事实，隐去了鬼神部分，最后问道：“若有机会，她是否该亲手讨还？”
点击发布后，林默收起手机，重新闭上眼。他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回复，或许是义愤填膺的声援，或许是理智冷静的批判，或许只是无人问津的沉帖。
他想看看，这俗世中的大多数人，心里的公道，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或许算不上什么修行，却能让他更明白，自己所守护的“秩序”，究竟该立足于何处。
列车继续前行，载着他驶向熟悉的城市，也驶向一个在心中渐渐清晰的方向。
回到“一清堂”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木格窗，在干净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默推开店门，风铃“叮铃”作响，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放下布包，走到柜台后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帖子。
下面已经有了几条回复。
“畜生不如！该偿命！”
“法律不彰，只能自己动手，换我我也干！”
“唉，可怜的姑娘，这世道……”
林默看着那些带着情绪的文字，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最终关掉了页面。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擦拭一新的“一清堂”招牌，在暮色中透着沉静的光。
对错或许难辨，但他知道，自己做了当下觉得该做的事。
至于往后的路，便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事里，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