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文辞客气矜持,无非是久闻孙家小姐蕙质兰心,特邀过府一叙云云,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小姐,”
青黛低声提醒,“门房说,王府的马车已在府外等候了。”
孙妙仪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王家如此“邀请”,她哪有说不的余地?
她放下信笺,理了理衣袖道:“走吧。”
一入王府,便被引到一处极为雅致的偏厅。
侍女在奉上香茗后便悄然退下。
半柱香过去,厅内寂静的只闻得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孙妙仪端坐着静静等待,心里却明白这是给她下马威了。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才听得环佩叮当,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郗玉夫人在一群衣着体面的丫鬟婆子簇拥下,缓步而来。
她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袍,头戴赤金点翠头面,仪态万方,刚一跨进厅内,那微微扬起的下颌和淡漠看来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压迫感顿时无声弥漫开来!
孙妙仪起身,依礼福了一福:“小女孙妙仪,见过夫人。”
郗玉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虚虚一抬手,声音平淡无波:“孙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说罢,自在上首落座,立刻有管事妈妈恭敬地奉上温度刚好的茶盏。
郗玉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浅啜了一口,方才抬眸,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孙妙仪身上:“听闻陛下特旨,许你婚嫁自主,孙姑娘真是好大的脸面。”
孙妙仪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绽开恰到好处的浅笑,姿态恭谨却并不卑微:“夫人言重了,不过是陛下垂怜,小女愧不敢当。”
“哦?”
郗玉将茶盏轻轻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手置于一旁的小几上,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既得如此恩典,不知孙姑娘心中属意哪家儿郎?竟连谢家那般芝兰玉树的公子,都入不得眼么?”
这话分明带刺,好似是在说她觊觎着更高的枝头,比如她王家一样!
孙妙仪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讽意:“夫人误会了,婚嫁自主,本意是遵从本心觅一知己,但倘若世间无此良人,小女觉得,不嫁亦是一种自在。”
郗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孙姑娘,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似你这般故作清高,无非是在待价而沽,只为搏个更好的前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心思动到我家玄之头上!你当我琅琊王氏的门楣,是那么容易攀附的么?识相的就……”
“母亲,来客了怎不唤我?”
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郗玉的警告。
话音未落,一人已迈步而入。
秋日的阳光从他身后洒入,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只见他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锦袍,墨发以一枚简单的玉冠束起,更衬得面容清俊如画。
他唇角的笑意浅淡高远,明明脸色因受伤而略显苍白,却丝毫无损那份飘逸出尘的气质,反而平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真真是谪仙临世一般。
孙妙仪心口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个男人,受伤后竟有种破碎易碎的美感,更勾人心魄!
孙妙仪依礼站起身,裙裾如水纹般漾开,朝着门口那抹清俊身影缓缓行了一礼。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王玄之亦优雅地欠身还礼,姿态无可挑剔。
然而,当他抬起眼眸望向她时,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竟漾开了少见的、如春风化雨般的柔和波光,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这无声的交流如何能逃过郗玉的眼睛?
她看着自己精心培养、如珠如玉的儿子,竟在自己面前与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如此“眉目传情”,顿时气得胸口起伏,重重一拍身旁的紫檀木小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玄儿!为娘在此会见女客,你贸然闯入,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退下!”
孙妙仪闻言,一双美目微微含笑着看向王玄之,想看他如何应对这局面。
王玄之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步履从容地走到她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直面自己的母亲。
他的声音带着些无奈叹息道:“母亲,孩儿知道您是为我忧心,但此事是我们二人私事,便不劳母亲过多费心了,今日儿子先带她离开,稍后再亲自向母亲赔罪。”
说罢他已自然地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包裹住孙妙仪微凉的手指,低声道:“我们走。”
然而,他们刚刚转身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郗玉带着颤音的尖锐声音:“玄儿!你站住!你……你今日竟要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公然违逆你的母亲吗?”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孙妙仪,语气轻蔑而冷酷道“她不过是个小小廷尉之女,如何配得上我琅琊王氏的门楣?你莫非是要为了她,毁掉自己多年经营的名声,成为全健康城的笑柄不成?!你若今日执意带她走出这个院子,以后……以后就只当没有我这个母亲!”
王玄之的脚步骤然顿住,挺拔的背影有瞬间的僵硬。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一边是生养之恩、家族责任,一边是不愿放手的心之所向。
孙妙仪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侧影,又瞥了一眼虽气得脸色发白,却难掩色厉内荏的郗玉,她忽地“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随即,她手腕微微一转,干脆利落地从王玄之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笑得清凌凌,目光在郗玉和王玄之之间流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郗夫人,王公子,你们二位这是在演哪一出呢?小女愚钝,竟是看不懂了。今日不是夫人邀我过府品茶的么?如今茶已品过,天色渐晚,小女也该告辞了。”
说罢,她已不再看任何人,径自转身朝着院门走去。
她笑容懒散闲适,神情却渐渐冷漠。
身份,门第,又是这套说辞,她实在是听得倦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迈过门槛那一刻,一道身影冲上前,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