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孙妙仪正婷婷立于廊下,一身衣裙衬得她身姿越发窈窕,容颜不俗。
孙元礼见是这个日益出众的大女儿,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缓和,温声道:“妙仪,寻爹有事?”
孙妙仪纤手中捧着几本厚厚的账册,黛眉轻蹙,面染轻愁,低声道:“原不想拿这些俗务烦扰爹爹的,只是……女儿查验了数月,实在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何事让你如此为难?”孙元礼抚须问道。
孙妙仪遂将账册轻轻递上,语气忧悒:“爹爹一看便知。女儿耗费月余,总算将家中近几年的账目理清,只是……这亏空大得骇人,如今几处产业已是入不敷出,眼看难以为继了。”
孙元礼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他名下的田庄铺面,皆是发妻谢沅当年精心为他置办,收益颇丰,莫说支撑门庭,便是富贵几世也理应绰绰有余!
他急急接过账册,目光扫过那一笔笔账目,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震怒——但见几乎所有巨额支取的末尾,竟都明晃晃地标注着同一人的签印:王锦华!
“这个贪得无厌的贱婢——!”
孙元礼气得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一把将账册狠狠摔在地上,“我绝饶不了她!”
他猛地转身,步伐带风地折返王锦华院中。
不过片刻,院内便爆发出凄厉的哭嚎与哀求,夹杂着器物碎裂的刺耳声响,惊起檐上飞鸟。
孙妙仪静立园中,身姿如一支清雅的玉兰,她指尖轻轻拂过身旁开得正盛的芍药花瓣,耳畔听着那阵阵喧嚣,唇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弧度。
多日筹谋,步步为营,终至今日收网。
王锦华,孙婉清,这份大礼,你们可还满意?
别急,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救命——!救命啊!”
忽见孙婉清发髻散乱地狂奔而出,一眼瞧见亭亭立在不远处的孙妙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了过来!
她泪水纵横地扑倒在地,抓着她的衣裳哭求道:“妙仪!快,快救救我娘!爹爹他……他快要把娘打死了!”
孙妙仪转眸看她,眼底清澈如冰泉,却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快意与讥讽,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
随即她微微倾身,靠近孙婉清耳畔嗓音轻柔道:“孙婉清,你可知……父亲手上的账册,是谁送去的?”
孙婉清霎时间脸色一变!
她骤然抬头,血色瞬间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是你?是你在算计我们!可你当初明明说过不会报复我的!”
孙妙仪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蓦地轻笑出声,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一双美目潋滟生波,却只余下冰冷的怜悯和嘲讽:“哦,那句话呀……”
她拖长了语调,如同猫儿戏耍爪下的猎物,红唇微启,慢条斯理地吐出残忍的字眼,“当然是……骗你的呀!”
说罢,她不再看孙婉清那不可置信的脸色,径自扬起声,畅快淋漓地一笑,绯红的衣裙翩跹摇曳,划出一道优雅又决绝的弧线,转身离去。
身后,忽的传来孙婉清怨恨到极致的尖叫,那声音几乎要划破长空:“孙妙仪——!你敢骗我!我定要杀了你!!”
孙妙仪步履未停,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无波无澜。
傻孩子,从你和你娘第一次对我动杀心的时候,就该明白,这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而如今,早已……攻守易形了!
——
孙府的“废妻”一事,不出半日便闹得沸沸扬扬,成了街头巷尾最引人瞩目的谈资。
昔日风光无限的王夫人,如今被打得神志不清,仅以一纸休书便被狼狈地拖出了富丽堂皇的孙府大门。
“呸!你也有今天!”一个小厮朝着瘫软在地的王锦华狠狠啐了一口。
“当年欺负我们谢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这天吗?!”另一个更是上前,一脚踹在王锦华腰侧,将她踢得如同破布口袋般滚了出去,直滚到尘土飞扬的街心。
王锦华疼得蜷缩呻吟,顿时吸引了一大片百姓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哟,这不是孙府那位眼高于顶的王夫人吗?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肯定是坏事做尽,遭了报应了!”
先前那动手的小厮一撸袖子,叉腰高声宣告:“诸位邻里街坊都看好了!这贱妇王锦华,骄奢淫逸,败坏家风,掏空家底!此等无德之妇,我孙府绝不容忍!今日特此休弃,逐出家门,好叫各位得知,以正家风!”
说罢,抱拳一周,趾高气扬地退回门内。
随着孙府朱红大门“轰隆”一声重重关闭,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王锦华挣扎着爬起,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她进出多年的门庭,忽然发出癫狂而凄厉的笑声:“孙元礼!你会遭报应的!你十年前厌弃谢沅,今日休弃我,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狼心狗肺之徒!你……”
“娘!别说了!”
话音未落,孙府侧门猛地打开,一个年纪轻轻却满脸憔悴的女子疾奔而出,一把死死捂住王锦华的嘴,声音发颤:“娘!求您别说了!别再说了!”
王锦华被捂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费力地扭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苦心培养的女儿,看着她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恐惧和忌惮,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一般怪笑起来:“婉清……我的好女儿……你父亲弃我、辱我、打我之时,你缩在一旁不言不语……如今我不过骂他一句,你便来阻我……你怕什么?你在怕什么?!”
她笑声愈发癫狂,带着血泪般的控诉:“是了!是了!你怕我触怒你爹,让你连娘家这个最后的倚仗都失去!你怕我这个疯婆娘让你在桓府更加丢人现眼,哈哈哈哈!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这就是我的好女儿啊!”
孙婉清被说得面无血色,泪如雨下,却仍强忍着上前想要搀扶她:“娘,不是的…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先给您找个地方安置下来,从长计议……”
然而,就在她试图将狼狈不堪的王锦华扶上一辆临时唤来的破旧马车时,街角忽有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那骑士猛地勒停骏马,停在孙婉清面前,居高临下的厉声喝道:“孙姨娘!老夫人有令,命你即刻回府!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