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一惊,猛地后退两步,脊背霎时抵上廊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中书令大人这是何意?”
司马元显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步步逼近,将她困在自己与廊柱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抬手便欲勾起她低垂的下颌,仔细赏玩这近在咫尺的惊惶美色。
突然,一道雅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暧昧又危险的氛围:
“孙小姐,令尊似乎正在席间寻你,面色颇为焦急。”
闻得此声,司马元显动作一僵,眼中迅速闪过浓烈的不悦与被打断的恼怒,他猛地回头,只见廊下,一人长身玉立,姿容清绝,气质超然物外,不是那琅琊王氏嫡子王玄之又是谁?
孙妙仪顿时如蒙大赦,趁司马元显分神之际,慌忙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了出来,匆匆道:“谢王公子告知!父亲既寻,妙仪先行告退!”
说罢,便提着裙摆,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司马元显这才彻底沉下脸,转向王玄之,怒极反笑:“王三!你今日是存心要坏我好事?”
王玄之却连眼风都未曾扫向他,目光淡漠地掠过庭院中的一株寒梅,声音冷冽如冰泉:“中书令大人多虑了,王某不过是见孙大人寻女心切,好心代为传话而已。”
语毕,已是拂袖转身,衣袂飘然间,径自离去。
徒留司马元显一人立于原地,面色铁青,盯着王玄之离去的方向,眼中阴鸷翻涌,咬牙低哼:“好个琅琊王氏!且等着瞧……”
重回宴席之上,孙妙仪难掩愁容,只觉自己又无意间又惹下了麻烦。
往后言行,还需万分谨慎才是。
正自惴惴不安时,一名面容清秀的侍女悄步上前为她斟酒,指尖轻巧地将一折叠整齐的纸条塞入她掌心。
孙妙仪心下一动,借广袖遮掩,悄然展开。
只见纸上字迹遒劲洒脱,宛若游龙,寥寥数字却似定心丸一般:“勿忧。司马畏内如虎,必不敢再扰。”
看到这行字,她心中巨石骤然落地。
她下意识地抬眸,视线穿过重重人群,恰好撞入一双深邃若古井寒潭的眼眸——王玄之亦在静静凝视着她。
见她望来,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极清浅的弧度,朝她翩然颔首。
那一刹,周遭丝竹喧哗仿佛瞬间沉寂,他本就惊世的容色因这淡极一笑而骤然生动,恍若冰雪初融,月华骤亮,竟让孙妙仪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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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建康城中忽然兴起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符芸儿。
传闻她是前秦公主,国破家亡后流落风尘,如今隐于秦淮河畔,却偏偏自恃身份,立下规矩每日只接待名士才子,谈论诗词歌赋,绝不卖身。
这般神秘做派,反倒引得无数权贵名流趋之若鹜,皆想一睹这位落魄公主的芳容。
这日,孙元礼与几位同僚相约小聚,还未行至秦淮河畔,却在一条幽深小巷转弯时,与一位匆匆行来的蒙面女子撞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清雅馥郁的馨香,手中触及的臂膀温软如藕。
那女子轻呼一声,面纱微微滑落,露出一张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娇美容颜。
孙元礼顿时眼神一滞,竟忘了松开手,连声道:“是在下唐突了,无意冲撞小姐,万望恕罪。”
符芸儿眼波流转,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抽回手臂,声音带着几分娇蛮:“既知唐突,还不快让开!”
言语间,目光在他略显朴素的常服上一扫,又轻哼一声:“瞧你这穷酸样儿。”
孙元礼何时受过这等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指着她“你”了半天,可见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含着薄怒,竟生生将呵斥的话咽了回去。
符芸儿冷哼一声,拉起面纱,倨傲地转身离去。
饶是如此,孙元礼仍是目送着那窈窕背影消失在巷口,半晌,非但不恼,反而笑着抚了抚短须,低声自语:“好个泼辣呛口的小辣椒,倒是与以往那些一味奉承娇柔的女子大不相同,别有一番风味。”
待到上了秦淮画舫,孙元礼正与同僚们饮酒赋诗,忽闻楼上传来一阵琵琶声,初时如珠落玉盘,继而如泣如诉,弦音铮琮,竟将一曲《霓裳》弹得荡气回肠,渐入化境。
孙元礼不由放下酒杯,侧耳倾听,叹息道:“此等琴技,已臻化境,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席间几人互相挤眉弄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孙兄竟不知?弹琵琶者,正是近日名动秦淮的符芸儿啊!想必孙兄还未见过其真容吧?不如一同上楼求见?”
孙元礼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当即与众人一同前往符芸儿所在的雅阁楼下。
岂料那鸨母却将他们拦在门外,挥着帕子赶人:“哎哟,几位爷来晚啦!咱们芸儿姑娘今日已有贵客了,不见外客,不见不见!”
几人讨了个没趣,正悻悻然准备离去。
忽听楼上传来一声女子委屈的哭泣,随即雅间门扉洞开,一个绝色女子梨花带雨地奔下楼来,好巧不巧,正正撞入了孙元礼怀中。
孙元礼定睛一看,怀中人云鬓微乱,泪光点点,不是日间那伶牙俐齿的“小辣椒”又是谁?
他正要开口,那鸨母已气势汹汹地追了下来,伸手便要将他怀中的符芸儿拽出去,口中骂骂咧咧:“小贱蹄子!给你脸了是不是?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好生伺候贵客!”
符芸儿则惊恐万状地往孙元礼怀里缩,泣不成声:“妈妈饶了我吧!我说过的,只卖艺,不卖身……求求您了……”
鸨母叉腰骂道:“呸!进了这秦淮河,还由得你挑三拣四?不趁年轻赚够皮肉钱,等你人老珠黄了,倒贴都没人要!”
孙元礼见怀中佳人瑟瑟发抖,泪湿衣襟,再看那鸨母凶神恶煞,一股英雄豪情顿时涌上心头,厉声喝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逼良为娼!”
那鸨母斜眼睨他,语气不屑:“你算哪根葱?也配管老娘闲事?”
孙元礼冷笑一声,亮出怀中代表廷尉身份的令牌:“仅凭你方才之言,本官现在就可将你锁拿入狱,治你一个逼良为娼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