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孙妙仪径直走入浴房。
温热的水汽氤氲升腾,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一遍遍地搓洗着双手,直到指尖泛起苍白的褶皱,她才缓缓从水中站起。
水珠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滑落,在青石地上溅开细碎的水花。
她立在铜镜前,镜中映出少女窈窕的身姿,湿漉的长发如绸缎般贴在莹白的肌肤上。
那张稚嫩鲜妍的脸庞与往日并无二致,眉眼间甚至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孙妙仪,你疯了吗...
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指尖止不住地轻颤,你杀人了...
她猛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小姐,已经半个时辰了,您洗好了吗?
忽然,碧荷焦急的叩门声从门外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孙妙仪迅速拭去眼角的泪痕,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一会就好。
听到她的回应,碧荷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看见廊下抱剑而立的慕容离,不禁埋怨道:阿离,你是怎么护着姑娘的?今日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慕容离懒懒挑眉,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紧闭的房门:有吗?我看她好得很。
你、你真是缺心眼!碧荷气得跺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慕容离:
——
夜色渐深,一轮冷月悬于中天,清辉透过雕花木窗洒入室内,为万物蒙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孙妙仪深陷梦魇之中,额间渗出细密汗珠,纤长的睫毛不住颤动。
她无意识地攥紧锦被,唇间溢出破碎的呓语:警察同志...人是我杀的...可那是她要杀我在先...能不能不要枪毙我…
一道修长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近榻边,慕容离垂眸凝视着月光下那张泪痕交错的小脸。
我还有五十万存款...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
她无意识地攥紧被角,嗓音里浸满哭腔,我死了...这些钱可怎么办...
慕容离原本凝重的神情瞬间破功,他忍不住以拳抵住唇部,却还是漏出一声轻笑:出息!
他原以为会听见什么秘辛,不料这丫女人连梦中都在惦记那点银钱。
玄色衣袂在月光下流转着暗纹,他俯身轻轻拍了拍她露在锦被外的手腕:财迷,醒醒。
孙妙仪倏然睁眼,迷蒙间瞥见床前黑影,想也不想便抬脚踹去。
慕容离反应极快,一伸手已精准扣住她的脚踝。
然而指尖所触及细腻肌肤,却让他呼吸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那段纤细如玉的小腿。
看什么看!
孙妙仪这下看清来人了,却在看到他举动后羞恼的喝骂道,还不松手!
慕容离像是被烫到般骤然松手,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他强自镇定地别开脸,语气却透着力不从心的虚张声势:分明是你先动的手...
他忽然转身又看向她,墨发在月色中划出一道弧线:美色当前,不看岂非枉为男子?
话音未落已觉失言,连脖颈都漫上绯色,当即拂袖怒道,少自作多情!
孙妙仪拥被坐起,她歪头打量他通红的耳尖,忽然噗嗤一笑:不过随口逗你,怎就羞成这样?
谁羞了!慕容离猛地转身,墨发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
却见月光下她青丝逶迤,笑涡里盛着碎银般的清辉,到嘴边的反驳忽然哽在喉间。
见青年眸中燃起怒火,她立即放软声调: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纤指轻按太阳穴,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方才做了个噩梦,多谢你来叫我。
月光流淌在她含笑的眉眼间,比起平日伶牙俐齿的模样判若两人,慕容离只看一眼便皱眉转身:别这样笑,我们不熟。
孙妙仪顿时敛了笑意,瓷白的小脸垮了下来,没好气道:行行行,不同你笑便是。
她随即又揉了揉额角,迟疑道:我刚才...没说什么梦话吧?
慕容离沉吟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探究:警察是何人?还有那枪毙...是何种刑罚?
完了...
孙妙仪扶额哀叹,全被听去了。
哀叹过后,她坐在锦被间忽然沉默下来。
她眼下的泛着青影,久久,才声音疲惫问道:慕容离,你杀人时...不会害怕吗?
慕容离垂眸看她,语气依旧冷淡:杀得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孙妙仪怔怔望着窗棂外斑驳的树影,唇边泛起苦涩的弧度:在我故乡,杀人是要偿命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谁也不能随意夺走...
所以你在害怕。他打断道。
我怕他们知道我手上沾了血...
她将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我怕回不去了,怕被判处死刑...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从未听闻,但既然是她先要取你性命...
他顿了顿,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你杀她,便没有错。
这是孙妙仪第一次听他这般语气——褪去了往日的讥诮,带着几分笨拙的安抚。
孙妙仪感动得眼眶发热:对不起,我今日心绪不宁,让你担心了。
慕容离本想否认,最终只是沉默道:睡吧,若再做噩梦,我来叫醒你。
谢谢你阿离,你真是我的好闺闺。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一脸黑线。
望着她很快沉沉睡去的侧颜,他轻叹一声,默然立在榻前守护。
月光如水漫过窗棂,勾起他深埋的记忆。
那年他第一次杀人,只因一个地痞看他生得俊俏,假意施舍饭食,却将他骗到家中按在榻上。
屈辱点燃了慕容氏最后的骄傲,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束缚,抓起剪刀刺进了对方心口。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他只是默默擦去,继续啃食那个冷硬的馒头。
那时的他不知道害怕,像阴沟里的老鼠般顽强求生。
他从不懂得如何回应善意,出口的言语总是伤人。
唯独这个女子,无论他如何冷言冷语,依然嬉笑怒骂,浑不在意。
思及此,他唇角不自觉泛起浅淡笑意。忽然觉得,这三年之约,慢些履行倒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