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仪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方才与刘钰的偶遇,仍让她心绪难平。
正当她倚着车窗出神之际,马车却忽然被人拦停了下来。
车夫略带紧张的回禀声传来:“小姐,有位郎君拦住了去路。”
孙妙仪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一匹神骏的白马挡在前方,马上的青年公子锦衣玉带,眉目疏朗,气质清贵。
他见孙妙仪露面,便客气地拱手一礼,声音温润:“孙小姑子安好。冒昧拦车,实乃我家主人有请,欲与姑子一叙,还请移步前方茶楼。”
观其衣着谈吐,绝非寻常仆从。
孙妙仪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声问道:“不知贵主人是?”
那青年微微一笑,似早有所料,从容答道:“主人吩咐,若姑子有问,便说——‘姑子当初从他那拿走的玉佩,可曾去当了?’”
玉佩?
孙妙仪心中一震,讶然浮上眼眸。
竟是王玄之!
他们那次隐秘的相遇,除了彼此和极信任的心腹,应无人知晓。
可经历了这许多风波,她早已不敢轻易信人。
略一思忖后,她便戴上帷帽,对车内的慕容离低语:“随我下车,见机行事。”
那青年引着二人步入一间清雅的茶楼,直上二楼最僻静的雅间。
他轻轻推开雕花木门,侧身让开。
室内光线柔和,熏香袅袅。
临窗的软榻上,一人背光而坐,身着月白云纹广袖长袍,姿态闲雅,正独自对弈。
闻声,他缓缓抬起头来,窗外天光勾勒出他清隽绝伦的侧脸,眉目如画,气质高华,不是王玄之又是谁?
孙妙仪心中微微一松,她转头对慕容离道:“在门外等我便可。”
慕容离抱臂倚在门框上,无声颔首。
那青年随从温和一笑,轻轻将房门掩上。
孙妙仪取下帷帽,走上前去,目光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不知郎君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王玄之并未立刻回答,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眼,眸色清润如浸了山泉的墨玉,唇角绽开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折的笑意:“妙仪可会弈棋?”
孙妙仪老实点头:“略通一二。”
心下却暗自汗颜,她那点棋艺,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既如此,不如手谈一局?”王玄之的声音温和。
孙妙仪知他品性端方,便也放下防备。
她坐下后便执起黑子,在略一思考后落下,与他对弈起来。
两人一来一往,时间无声过去。
孙妙仪起初尚能应对,但渐渐地,便觉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王玄之的棋风看似平和开阔,润物无声,实则布局深远,步步为营。
她的黑子如同离水的鱼儿,活动空间被一点点蚕食,呼吸艰难。
额间慢慢的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捻着一颗黑子,悬在棋盘上方,眉头紧蹙,思忖良久,却依旧找不到一丝生机。
最终,她颓然将棋子放回棋盒,声音带着几分懊恼道:“我输了。”
“未必。”王玄之却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指尖微凉,触感却清晰。
孙妙仪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引导着,将那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霎时间,风云突变!
原本看似散乱无章的黑棋,竟因这一子而气脉贯通,如潜龙出渊,似困鱼入海,瞬间盘活了大片疆域。
不仅如此,细细看去,整个棋局竟已悄然逆转,白棋反而陷入了黑棋的重重包围之中,输赢顷刻易主!
孙妙仪怔怔地看着棋盘,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禁磨了磨贝齿,抬起眼眸,带着几分被戏弄的羞恼:“王玄之!耍我很好玩吗?”
他这一手,分明是早就算计好的,偏偏要等她认输后才点破,好似在告诉她方才的挣扎有多么笨拙。
王玄之松开她的手,笑声低沉悦耳。
他竟站起身来,朝着她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姿态优雅无比,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在下岂敢班门弄斧?乃是妙仪掌控全局,玄之……输得心服口服。”
这后面的话,怎能说得如此正经,又如此……暧昧!
孙妙仪脸上蓦地一热,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王玄之从善如流地坐下,面容恢复了一贯的高远清冷。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收入棋盒,一边缓缓道:“今日请妙仪前来,是为正事。此前设计害你之人,我已查得些许眉目,妙仪可要一听?”
竟比易阁还要快?
孙妙仪顿时收起杂念,急道:“当然要听!”
王玄之玉白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放入盒中,声音雅致平和:“那人名叫阚述,是个江洋大盗,数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他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目光清透地看向她,“据可靠消息,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桓府。”
桓子健!
孙妙仪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张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虚伪阴鸷的脸,怒火腾地燃起,她倏然起身,一双美目含煞望向桓府的方向,咬牙道:“果然又是他!”
王玄之收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一缕墨发悄然垂落额前,半掩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的声音依然从容雅致,甚至带着一丝悠然的语调,然而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妙仪,是否需要我帮你……杀了他。”
孙妙仪闻言浑身一震,她豁然回首,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风光霁月,宛若谪仙的男子。
那一瞬间,她仿佛有种将九天之上的明月拽入凡尘染血的错觉。
她心中顿时惭愧起来,便连忙摆手道:“不!不必!有了线索,我自有办法应对。”
王玄之闻言,并未再坚持,只是坦然接受,仿佛刚才那句惊人之语只是随口一问。
他抬眸凝视着她,眼中温润依旧,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色,轻声叹息:“刘钰为你求取的那道婚嫁自主的圣旨,恐怕不日便会下达,届时,你失去了‘已有婚约’这层屏障,谢明昭也无法再明面上护你周全,往后的路,你只会更加艰难。”
什么!
孙妙仪陡然怔住!
她猛然便想起今日刘钰在马车外那番话。
他竟遵守承诺了!
一股极大的喜悦顿时涌上心头,让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竟是压都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