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咕咚…”
突然——
那婢女像是被扔进滚水的活虾,猛地暴烈挣扎起来!
刘钰刚一松手,便见她双手发疯似的扼住自己咽喉。
脸色“唰”地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紫,同时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抽搐,四肢扭曲成诡异的麻花状,口鼻中溢出带着泡沫的血沫,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啊——!!”
“毒!是毒酒啊!”
“救命!我刚才喝了她倒的酒!”
一位先前被侍奉过的贵女瞬间面无人色,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顾形象地冲到角落,手指疯狂抠挖喉咙,涕泪横流地催吐,试图将喝下的酒催吐出来。
恐慌如同最剧烈的瘟疫般疯狂蔓延,顷刻间席卷了整个涵光阁!
方才还笑语晏晏的席面一片狼藉,精致的器皿被打碎在地,尖叫声、哭喊声、呕吐声、桌椅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靡靡丝竹早已被这恐怖的混乱彻底吞没!
而立于这场风暴最中心的刘钰,却好整以暇地抱着臂,玄衣墨发,与周围的混乱惊恐格格不入。
他甚至懒洋洋地歪了歪头,欣赏着地上婢女那青紫面孔上凝固的极致痛苦,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始终未散。
直到那婢女最后一下剧烈的抽搐停止,再无一丝声息。
死了。
琅琊王府寿宴,众目睽睽之下,毒发毙命!
全场寂静无声!
无数道目光,带着恐惧,死死盯在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上,又猛地转向那个玄衣如墨、嘴角噙着恶魔般笑意的青年。
“诸位贵人,”
刘钰那懒洋洋的声线,如同钝刀割裂死寂,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省点力气,别吐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白玉壶,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一柄短刀。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抖,匕尖精准无比地刺入壶盖与壶身的微小缝隙,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壶盖应声脱落。
刘钰将壶身倾斜,内里结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只见壶腹之中,赫然藏着一个精巧绝伦的隔层!
薄如蝉翼的金属片将壶体一分为二,壁垒森严,互不相通。
“瞧见了?”
刘钰用冰冷的匕尖点了点那隔层,“这叫‘阴阳转心壶’,机关在此。”
他指尖在壶柄内侧方才按压过的地方轻轻一拨,机括微响。
“不碰它,倒出的,是这外层的酒,顶多醉人,死不了。”
他拇指再次用力,狠狠按下那凸起!
“咔!”
一声更为清晰的机括脆响!
他再次倾斜壶身,这一次,流淌出的酒液色泽明显更深沉粘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光泽。
“一旦按下!”
刘钰的目光,饶有兴致的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最终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脸色苍白的孙妙仪身上。
他一字一句,带着几分玩味道:“暗格洞开,里面的东西便会混入酒中,所以,除了这位孙大小姐——其他人喝下的,不过是寻常酒水。”
什么!
所有的目光,瞬间难以置信的齐刷刷看向孙妙仪!
是谁竟敢在琅琊王氏的寿宴上,用如此阴诡歹毒的手段!
“孽障!孽障!!”
三老夫人终于从巨大的震骇中反应过来,龙头拐杖重重顿地,整个涵光阁仿佛都在震颤!
她苍老的面容因暴怒而扭曲,声音嘶哑,“查!给老身一寸寸地挖!把这贱婢的全部身世,来往之人,都给老身挖出来!等揪出幕后主使,我王氏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侍卫长早已汗透重甲,他厉声呼喝手下拖走尸体,带刀的侍卫顿时将整个府邸每一寸角落都不放过的搜查起来。
而此刻,众人看向那玄衣侍卫刘钰的眼神,已从鄙夷愤怒,化为劫后余生的感激。
“不知义士尊姓大名?在王府担任何职?”桓明萱上前一步,眼中俱是真诚的欣赏。
面对这门阀贵女的欣赏与问询,刘钰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懒散笑意又浮现出来。
他随意地拱了拱手,姿态带着几分市井的痞气,声音也漫不经心,仿佛刚才揪出的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钰,王府三等侍卫,至于出身嘛……”
他拖长了调子,嘴角那抹自嘲的弧度加深,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桀骜的寒光,“祖上倒是姓刘,前朝那个刘,如今嘛……城西编草鞋的破落户罢了 ,当不起诸位贵人‘义士’之称,看家护院乃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前朝……刘氏?”
“编草鞋的?!”
“三等侍卫?!”
这几个词顿时令的众人目瞪口呆。
前朝皇姓,在新朝已是讳莫如深的符号。
而编草鞋?三等侍卫?
在这满堂朱紫贵胄眼中,无异于脚底的污泥!
贵女们脸上真挚的感激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换上了一层矜持的疏离,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鄙薄。
她们微微颔首,动作敷衍,眼神已飘向别处,仿佛眼前这个刚刚救了她们性命的人,多看一眼都嫌脏了身份。
身份的天堑,在这一刻冷酷地彰显着它的森严。
救命之恩?
在门第面前,卑贱者的功绩,不值一提。
桓明萱脸上的郑重也淡了,只微微颔首:“无论如何,多谢刘侍卫。”
客气而疏离。
杨令仪等人更是直接转身,低声交谈,仿佛刘钰已化作无形。
刘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习惯了。
在这“上品无寒士,下品无氏族”的铁律下,他这样的人,命如草芥,功绩如尘。
身份,早已为他画好了牢笼。
就在他准备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回那无人问津的阴影角落时——
一个温软、清越,如同初春冰裂下第一缕潺潺溪流的声音。
却清晰又坚定地自他身后响起。
“刘郎君相救,妙仪感激不尽!”
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周遭所有的嘈杂。
刘钰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
灯火阑珊处,那位险些香消玉殒的孙家大小姐,孙妙仪,正娉婷而立。
素衣如旧,脸色因惊悸而微白,但那双清澈如寒潭古井的杏眸,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迎着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没有感激后的疏离,没有门第的鄙夷,更没有视若无睹的漠然。
只有纯粹的感激,如同山间明月,朗朗映照。
她的目光温和的落在他脸上,仿佛穿透了那层三等侍卫、编草鞋破落户的身份,看到了他这个人本身。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带着世家风骨的万福礼,姿态优雅如画,声音轻柔却字字千钧:
“若非郎君洞悉奸谋,妙仪此刻已成泉下冤魂,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妙仪没齿难忘!”
这一声“郎君”,这一个郑重的万福礼,这一份在满堂冷漠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真挚感激!
忽的在刘钰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见过世间百态。
他见过世间太多嘴脸。
……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视寒门如草芥的世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孙家嫡女,看他的眼神,竟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有趣!
实在是有趣极了!
刘钰那双总是蒙着懒散与嘲讽薄雾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凝视着孙妙仪。
他想穿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看清底下究竟是高明的伪装,还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赤诚净土?
片刻,他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重新加深,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副漫不经心的保护壳里,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愉悦:
“孙小姐言重了,您无恙便好。”
漫不经心的语气轻松,好似毫不在意。
然而,当他蓦然转身之后,那线条冷硬的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