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这里会建一座新的公园,”
苏语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
“种满玉兰花,就像以前玉华省省公安厅门前种满的那种。”
嫦小娥望着碑顶的浮雕,那上面刻着玉华省曾经的模样。
石碑的最上面,有一个名字格外显眼。
玉华省公安厅厅长,周明远。
“他是一位真正为国家,为人民着想的好官,可惜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来,指尖轻轻抚过石碑上“周明远”三个字。
姬小希站在一旁,指尖冰凉。
她环顾四周,纪念碑旁站满了前来悼念的人们。
有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默默哭泣,因为家里的顶梁柱在玉华省工作,已经失联了整整一年。
有抱着旧相册的妇人,指尖摩挲着照片里的年轻身影,照片上的姑娘笑靥如花,那是她失踪在玉华省的女儿。
有背着书包的少年,蹲在角落默默刷题,习题册扉页写着“要考去玉华省重点,像哥哥说的那样。”
也有失魂落魄的男孩,看着纪念碑上恋人的名字默默发呆。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男人猛地冲了出来。
他的安全帽还挂在脖子上,边缘磕出了好几个坑。
男人一把抓住纪念碑前的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一样的嘶声。
“爸!妈!对不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自责与后悔。
压抑了一年的情绪,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
男人的嘶吼撞在纪念碑的石壁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哽咽。
他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再次抬头,石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小抹鲜红的血迹。
“我不该跟你们吵的……”
他双手死死抠着栏杆缝隙,指腹磨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你们说天海市工地危险,让我换个活儿,我偏说你们老顽固,说你们怕我挣大钱……”
安全帽从脖子上滑落,滚到姬小希脚边。
她的目光触到帽檐上的凹痕——那是去年工地塌方时被钢筋砸的,当时男人还得意地跟工友炫耀“命硬”,却没告诉父母实情。
“我攒了钱的……”
男人的声音混着血沫,含糊不清。
“我给妈买了新轮椅,给爸买了他念叨了半年的钓鱼竿,就藏在工棚床底下……我想着年底带你们去看天海市的灯会,你们总说年轻时没见过,想来天海市看看……”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裹着两串干硬的糖葫芦,糖衣都发了白。
“这是去年灯会买的,我想着带回去给你们……结果路封了,我揣在怀里走了三天三夜,愣是没舍得吃……”
塑料袋被抖开,两串糖葫芦滚落在地,沾了泥。
男人看着它们,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它怎么就化了呢……我明明揣得那么紧……”
姬小希站在原地,刚刚被风冻得发僵的指尖,此刻竟烫得灼人。
热度像是从男人嘶哑的哭声里渗出来,顺着石板的凉意往上爬,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看着男人用带血的手去捡地上的糖葫芦,看着他把沾了泥的糖衣一点点剥下来,往嘴里塞,却被涩得直皱眉,还是硬往下咽。
周围的抽泣声连成一片。
有人看不下去了,上前扶男人起身。
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别过脸,用袖口捂住孩子的耳朵,自己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抱相册的妇人轻轻合上相册,照片里女儿的笑脸被泪水模糊;刷题的少年笔尖一顿,习题册上洇开一小片墨渍,像个未说出口的叹息。
男人哭够了,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
“爸,妈,这月工资发了,比上月多了三百……”
火苗舔舐着纸片,映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等这事了了,我就回家,守着咱们的老院子,种点你们爱吃的青菜……”
灰烬被风吹散,落在姬小希的鞋尖上。
男人盯着那堆灰烬,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又尖又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回家?回哪个家?”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玉华省都没了!老院子早塌了!你们埋在下面的时候,我还在跟工头讨那三百块加班费!”
他抓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自己的腿,“我逞什么强?我挣那点钱有什么用?!”
石块滚落,他却像不知痛似的,踉跄着冲到石碑前,用脑袋一个劲的往石碑上撞。
“爸!妈!我来陪你们了!”
“拦住他!”
“别想不开啊!”
有人嘶吼着扑上去。
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哭泣声,嘶吼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掺杂在一起,被风卷起,吹向高空。
“乞丐姐姐,我想回去……”
回到……非洲去。
姬小希声音很轻,却还是引的嫦小娥微微一怔。
她温柔的低头,看向姬小希,却看不清小萝莉此刻的表情。
“好。”
没有多余的话语,嫦小娥牵起姬小希的小手,穿过混乱的人群。
指尖传来小萝莉微微的颤抖,她没有回头看那场愈演愈烈的骚动,只是把姬小希的手握得更紧些,像是要替她隔绝身后所有的喧嚣。
……
两人回到南非帝都时,已经是晚上了。
夜风带着戈壁的凉意吹过来,卷起姬小希柔软的发梢,扫过嫦小娥的手腕。
两人并肩坐在一处草地上,微微仰头,看着漫天星空。
银河如练,流星倏逝。
只剩半边的月亮银辉依旧。
银光吻过草尖。
姬小希缓缓开口。
“非洲的星星好低……”
小萝莉的声音裹在风里,轻得像片羽毛:“之前我躺在草原上被动物们啃食的时候,能看见星星掉在睫毛上。”
嫦小娥低头,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点泪光,在月光下闪了闪。
嫦小娥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草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廓。
“现在不会了。”
少女的声音裹着夜风,温温的:“这里没有野兽,只有星星和我。”
姬小希眨了眨眼。
泪光坠在草叶上,被月光映得像碎钻。
“真的?”
“真的。”
嫦小娥摸了摸小萝莉的头,笑的很温柔。
“就算有,姐姐也会把它们通通打跑。”
……
……
……
还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