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寒风卷着雪沫子，把养心殿外的琉璃瓦敲得噼啪作响。
殿内烛火摇曳，萧承煜看着那张密函，指节捏得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瞬就要把这轻飘飘的纸揉碎。
“好一个‘东宫复位’，好一个‘清君侧’。”萧承煜怒极反笑，笑声森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还在龙椅上坐着，他们就已经把朕的谥号都拟好了不成？”
顾昭宁站在御案旁，没接这茬话。
她很清楚，帝王此时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递刀。
“陛下息怒。”她声音平静，像是这狂风骤雨中的定海神针，“李慎言既然敢写这东西，手里必然还有别的底牌。京郊大营若是真乱起来，这一纸诏书未必压得住。与其硬碰硬，不如抽薪止沸。”
萧承煜深吸一口气，眼底赤红未退：“怎么抽？”
“太后的沉水香，还有这封密信的来路，臣妾让周怀礼顺藤摸瓜查了。”顾昭宁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供应慈宁宫香料的，是个姓胡的皇商。此人有些意思，拿着内务府的通关文牒，走的却是兵部的驿道。而且，他这账本做得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个生意人。”
萧承煜眯起眼：“你是说……”
“臣妾让周怀礼查了他历年的货单。有一批‘紫檀木料’的分量，比寻常木头重了三成。”顾昭宁转身，目光灼灼，“那不是木头，那是夹带的生铁和箭簇。陛下若要动手，不必惊动大营，只需以‘私贩军械’的名头，先拿了这个胡商。商贾是贱籍，抓他不需要廷推，也不必经过兵部。”
只要抓了这只看似不起眼的蚂蚁，整个蚁穴的溃烂就会暴露在阳光下。
萧承煜沉吟片刻，当即唤来禁军统领：“按皇后的意思办。今夜就动手，朕要活口。”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胡家商号被查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朝野。
天刚蒙蒙亮，早朝未开，御史台的折子还没递上去，兵部尚书李慎言却已经先发制人，跪在金銮殿外，声泪俱下地弹劾皇后“牝鸡司晨，干预朝政，构陷忠良”。
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顾昭宁却坐在凤仪宫里，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花。
“娘娘，李大人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说是若不惩处妖后，便要撞死在盘龙柱上。”素心急得团团转。
“让他撞。”顾昭宁剪刀一合，“咔嚓”一声剪断了枯叶，“他若真想死，昨晚就该吞金，何必等到现在演给陛下看？”
她换了一身正红色的宫装，发髻高挽，插着那支象征中宫威仪的九尾凤钗，起身道：“走，本宫去送李大人一程。”
金銮殿外，李慎言正哭得凄惨，却见那抹刺目的正红从侧殿缓缓走出。
顾昭宁没看跪在地上的群臣，径直走到萧承煜身侧，从袖中抽出一叠书信副本，随手扔在了李慎言面前。
纸张散落一地，李慎言瞥见那熟悉的字迹，哭声戛然而止。
“李大人是朝廷栋梁，字写得极好。”顾昭宁居高临下，语气凉薄，“只是本宫瞧着，这字迹与昨夜从胡商密室里搜出来的账本批红，还有当年太后宫中那张堕胎药方的笔迹，怎么就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李慎言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娘娘慎言！微臣……”
“慎言？”顾昭宁轻笑一声，眼神却冷得像冰，“李大人这名字取得好。可惜，这些书信往来，桩桩件件都指向太后与废太子旧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说是本宫构陷？”
萧承煜顺势拍案而起：“来人！摘去李慎言顶戴花翎，押入天牢！兵部、户部凡涉案者，即刻停职待查！”
雷霆手段之下，朝堂瞬间死寂。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封锁了慈宁宫。
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紧闭，只留下两个仅供一人进出的小口传递食水。
做完这一切，顾昭宁屏退左右，只身一人走进了慈宁宫。
往日门庭若市的太后寝宫，此刻冷清得如同坟墓。
太后坐在正殿的阴影里，那一身华贵的凤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
“哀家输了。”太后看着走进来的顾昭宁，声音苍老了十岁，“只是哀家没想到，最后咬断哀家脖子的，不是皇帝，竟是你这个不起眼的庶女。”
顾昭宁站在光影交界处，没行礼：“太后错了。输赢不在出身，在人心。您把家族看得比国重，把私欲看得比命重，这棋局早就烂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放轻：“陛下仁慈，还在等您一句话。若是您肯交出那个真正策划‘东宫复位’的幕后之人，或许还能保全您母族一线生机。毕竟，那些小辈是无辜的。”
太后抬起眼皮，死死盯着她，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闭口不言。
顾昭宁点了点头，也不强求：“太后既然想做忠烈，那便随您。只是您要明白，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家是国之基，但根基若是烂透了，换些新土，树反而长得更好。”
说罢，她转身便走，衣袖带起一阵冷风。
夜更深了。
顾昭宁刚回到凤仪宫，卸下那沉重的凤冠，还未来得及喝口热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那是禁军特有的铁甲摩擦声，在深夜里听得人格外心惊。
周怀礼几乎是撞开了殿门，脸色难看至极：“娘娘！出事了！”
顾昭宁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慈宁宫？”
“是。”周怀礼喘着粗气，“守卫听到内殿传来一声闷响，冲进去时，太后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床边……床边洒了半盏残茶。”
顾昭宁猛地站起身，瞳孔骤缩。
周怀礼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太医还没到，但那茶水的味道……守卫说，香得诡异，闻着有些像……”
像当年苏氏姨娘临死前，那满屋子散不去的甜腻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