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雪裹着冰碴子砸在琉璃瓦上,顾昭宁跟着萧承煜的脚步踏进寿康宫时,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袖中还留着小竹刚塞来的密报——赵公公已在诏狱服了鹤顶红,喉间血渍浸了半幅被褥,死相倒算体面。
寿康宫的宫灯被北风刮得晃成一片昏黄,守夜的宫娥缩在廊下打盹,直到小德子尖着嗓子喊,才跌跌撞撞跪了一地。
萧承煜的玄色大氅扫过门槛,顾昭宁瞥见太后房里的烛火猛地一颤,映得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影子——那是太后最信任的老嬷嬷,正慌慌张张往妆台方向挪。
去开妆匣。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小德子立刻带着两个太监上前。
老嬷嬷突然扑过去,枯瘦的手死死抠住妆台边缘:娘娘歇下了!
这是主子的私物,奴才们......话音未落,萧承煜的目光扫过来,她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指甲缝里渗出了血。
顾昭宁站在三步外,看小德子用银簪挑开妆匣暗扣。
檀木匣盖掀开的瞬间,她听见萧承煜的呼吸轻滞了半拍——匣底压着半卷明黄缎子,边角露出朱红印泥的痕迹。
等小德子抖开那卷纸,废立太子诏五个字赫然入目,末尾的玉玺印还泛着新崭的光泽。
还有夹层。顾昭宁突然开口。
她记得三天前替太后送过参汤,那老嬷嬷擦拭妆匣时,指尖在右侧雕花木纹上多按了两下——那是机关的位置。
小德子的手指刚触到雕花,一声轻响,夹层里滑出个牛皮纸包。
顾昭宁上前接过,拆开时闻到陈年老墨的腥气,最上面一页是先皇的亲笔:若太子年长仍不堪重任,可另择贤者。字迹力透纸背,末尾的二字被水渍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萧承煜的指节抵在案几上,骨节泛白。
顾昭宁瞥见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御书房那幅蒙灰的画像——先皇后慈安,当年也是这样坐在妆台前,替幼年的他系上龙纹玉扣。
太后或许并非全然出于私利。她将手谕轻轻推过去,声音放得极轻,您幼年丧母,太后扶您登基,见惯了前朝幼主被权臣摆弄的事......
她教朕天子不能软弱时,也是这样看着朕的。萧承煜突然打断她,指尖抚过先皇手谕的折痕,可她忘了,朕早已不是那个躲在她裙角的孩子。他将废立诏书重新卷好,袖中露出半截明黄缎子,软禁寿康宫,每日朕亲自送膳食。
顾昭宁垂眸应了,余光看见老嬷嬷瘫坐在地,眼泪砸在青砖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次日卯时,杨府的朱漆大门被禁军撞开时,顾昭宁正坐在凤鸾殿看小竹整理抄家清单。
最底下压着封密信,墨迹未干:借敌军动摇国本,顺势请太后垂帘。她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果然,当年边军粮案里失踪的二十万两,全喂了江南私船的胃口。
娘娘,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小桃掀帘进来,鬓角的珠花还沾着杨府的尘。
顾昭宁将信笺收进妆奁暗格,出门时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那是萧承煜去年中秋赏的,触手温凉,像他说昭宁,你总是比朕看得远时的目光。
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萧承煜站在舆图前,指尖点着西北边军的位置:杨府抄出的密信里,有三封提到。他转头看她,眼底燃着簇小火,你说要从根上拔起,朕准了。
顾昭宁从袖中取出早拟好的名单,宣纸边角还带着她的体温:清理旧档为名,查近十年所有军饷、赈灾、科举案。
有些手,伸得比我们想的更深。
萧承煜接过名单时,指腹擦过她的指尖。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翡翠镯传过来:昭宁,朕要的不只是太平,是这天下再没有二字。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顾昭宁抱着一摞旧档回凤鸾殿。
烛火下,她翻开最上面一本《永熙十年春闱录》,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张碎纸片,墨迹斑驳的几个字刺得她瞳孔微缩——那是慈安皇后的尾笔。
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撞在窗纸上,顾昭宁将碎纸片攥进掌心,指节发白。
她望着案头未拆封的旧档,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更声——三更了,该去看看新抄来的户部账册。
可那碎纸片上的墨迹,却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