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绣鞋碾过满地碎琼乱玉般的月光,发间东珠步摇撞在御书房门框上,叮铃一声脆响。
她推开门时,萧承煜正伏案批折子,抬头见她鬓发散乱、衣襟沾着夜露,笔杆在指节间发出将断未断的轻响。
北军压境。她扶着门框喘气,袖中密报被掌心汗渍浸得发皱,方才暗卫用夜枭传信,说...说敌军已过雁门关。
萧承煜霍然起身,玄色龙纹朝服扫落半砚松烟墨。
他大步跨过来攥住她手腕,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眉峰狠狠一拧:何时得的信?
亥时三刻。顾昭宁将丝帕里的半枚虎符拍在案上,鎏金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杨廷安与北戎勾结,城南染坊那三车货物,该是给北军送的粮草。
萧承煜的拇指摩挲过虎符上二字,指节因用力泛白:朕早该查他——上月他还在朝上说北戎可汗病重,无力南侵。
他昨日咳血装病,却在城北废仓见了北戎细作。顾昭宁从袖中摸出半块发硬的炊饼,奶渣子的酸膻气混着药香散在殿中,这是臣妾在墙角拾的,北戎牧民惯吃这种掺奶渣的炊饼。
殿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赵公公掀帘而入,额头沁着汗:陛下,九门提督求见,说西市粮行今夜运出二十车粮,车辙印深过寻常三倍。
萧承煜的目光与顾昭宁相撞,两人同时开口:是给北军备的军粮!
传朕口谕。萧承煜转身抽出兵符拍在赵公公掌心,调三千羽林卫封九门,截住西市粮车;让镇北将军带一万玄甲军去雁门关,务必在天亮前堵住北军退路。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再派暗卫去杨府,拿人时要活口。
赵公公躬身领命,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将顾昭宁案头的密报吹得哗啦作响。
她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暗卫说赵公公守了御书房整夜,此刻眼角细纹里还沾着星夜未褪的疲惫。
昭宁。萧承煜的声音忽然放软,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你且去偏殿歇着,朕...
臣妾要留在这儿。顾昭宁按住他手背,杨廷安的账本还在府里,臣妾知道他藏在哪儿——东院那株老槐树下,埋着个涂朱漆的木匣。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虎符,北戎细作在京城该有联络点,臣妾帮着理名单。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映得萧承煜眼底泛起暖色。
他没再劝,只将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上:靠近些,别冻着。
两人伏在案前整理密报时,窗纸渐渐泛起鱼肚白。
顾昭宁抬头,正撞进他专注的目光里——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唇角却微微翘着,像当年在御花园初见时,看她替老太监算月钱算得入神的模样。
天快亮了。萧承煜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墨渍,去城墙上看看守备。
晨雾未散,城砖上凝着薄霜。
顾昭宁跟着萧承煜登上城楼时,守城士兵正在往城垛上搬滚木礌石,甲胄相撞的声响惊飞了几尾寒鸦。
陛下、娘娘安好。赵公公从雉堞后转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冷透的炊饼,九门已封,西市粮车截下十七车,剩下三车往城南跑了,镇北将军的人追上去了。
顾昭宁扫过他腰间晃动的钥匙串——那是掌管内廷所有库房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忽然想起昨夜赵公公说染坊车辙深三寸,如今看来,这老太监怕是整夜没合眼。
萧承煜拍了拍赵公公肩膀,辛苦你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碎玉般的马蹄声。
顾昭宁扶着城垛望去,见一骑快马正冲破晨雾,马背上的斥候铠甲沾着泥点,离着十步便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启禀陛下!
北戎前锋已到城外十里,打着旗号,说要清君侧!
萧承煜的指尖重重叩在城垛上,震得青砖簌簌落灰:清君侧?
倒要看看他们嘴里的是谁。
陛下,东边山坳有隘口。顾昭宁指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窄处仅容三骑并行,可埋滚木礌石。
北戎骑兵擅长平原冲锋,进了山坳便是瓮中之鳖。
萧承煜转头看她,眼底有星火在烧:他这个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她时却软了软,传朕命令,镇北将军带五千人去隘口埋伏,剩下的跟朕守城。
臣妾想去隘口督战。顾昭宁突然开口,杨廷安的虎符、染坊的粮车,这些线索臣妾最熟,当面指认细作能更快。
萧承煜的眉峰立刻拧成一团:太危险。你随朕在城楼观战便好。
陛下。顾昭宁伸手握住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她去年亲手编的同心结,臣妾在侯府时,嫡母派杀手堵过臣妾三次;入了宫,太后的安神汤里下过三次毒。她仰头笑,眼尾微微上挑,这些年臣妾活下来,靠的可不是躲在安全的地方。
萧承煜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
他解下腰间的玄铁匕首塞进她掌心:带三百玄甲卫,赵公公调十名暗卫随你。
若有异动,立刻退回。
遵命。顾昭宁将匕首收进袖中,转身时衣角扫过城垛,带落一片霜花。
她走到午门时,檐角铜铃忽然轻响。
顾昭宁抬头,见一名青衫暗卫正蹲在屋脊上,腰间挂着她专属的银铃——那是萧承煜赐的,只有紧急密报才会用。
娘娘。暗卫抛来一个油纸包,方才在杨府搜出封信,是给的。
顾昭宁拆开油纸,素白的信笺上墨迹未干:李尚书已备下粮草,待北军破城,开城门者非他莫属。
她的指尖骤然收紧,信笺在掌心皱成一团。
李尚书上月还在朝上力主与北戎和亲,说兵戈一起,百姓受苦,原来都是障眼法。
娘娘?暗卫见她脸色发白,有些紧张。
无妨。顾昭宁深吸一口气,将信笺塞进袖中,先去隘口。她翻身上马,玄甲卫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待退了北军,再与这老匹夫算账。
晨风吹起她的大红斗篷,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萧承煜站在城楼上望着那抹红影远去,直到它融入晨雾,才低头抚上腰间的同心结——那是她的温度,也是他的底气。
远处传来号角声,悠长而苍凉。
顾昭宁握紧袖中的匕首,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山坳。
她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但只要有萧承煜在身后,只要他们并肩而立,这天下,谁也别想轻易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