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战马踏碎晨露时，狼牙关的烽火台已在视野里烧得通红。
她勒住缰绳，甲胄在马背上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三千轻骑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荒草，震得人耳膜发疼。
陈方！她侧头喊了声，身后骑黑马的校尉立刻打马凑近，你带八百人绕到东侧山坳，若见叛军旗色转青——她指尖在腰间银锁上一按，立刻冲出来截断他们的后队。
陈方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娘娘，末将跟着您从侯府走到如今，可这是头回见您往虎口里钻。
顾昭宁笑了，银锁贴着心口发烫。
她想起昨夜萧承煜替她系甲带时说的话：昭宁，若你遇险，朕便拆了这狼牙关给你垫路。可此刻山风卷着血腥气扑来，她望着前方漫山遍野的叛军旗帜，笑意渐沉。
叛军的喊杀声突然弱了半分。
顾昭宁眯起眼——方才还如潮水般涌来的人马，此刻竟像被人猛地拽住了缰绳。
前排的刀盾手脚步虚浮，后排的弓箭手弓弦松弛，连那面绣着字的大纛都垂着边角，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
她突然抬手，三千轻骑在瞬间勒马，铁蹄与地面擦出刺耳鸣响。
左侧亲卫小桃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急：娘娘，叛军离咱们不足三百步了，再不动手——
他们在等。顾昭宁打断她，脚尖点地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株沾满露水的野蓟。
她望着叛军阵中那匹黑马，骑手的铠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方才冲得太急，马腹带勒得太紧，现在马在喘粗气。她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人可以装，但马装不了。
小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叛军前排的战马确实在小幅度地踢踏，马颈上的汗湿成一片——分明是强行急行军后的脱力之态。
她倒抽一口凉气：娘娘是说，这是诱敌？
去，把暗桩里的张四喊来。顾昭宁解下披风递给小桃，指尖在地图上的承安城三个字上重重一划，告诉他们，盯紧城南那片老槐林。
叛军要的不是狼牙关，是...她突然顿住，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三匹快马从东侧山道疾驰而来，马上的密探浑身是土，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报——！为首的密探滚鞍下马，膝盖砸在地上溅起尘土，城南老槐林发现叛军运粮车！
车夫装扮成粮商，车底夹层全是火油！
顾昭宁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今早萧承煜说的叛军主力三万——三万大军每日耗粮二十石，单靠狼牙关枯井那点存粮根本撑不过七日。
原来真正的杀招是烧城粮，断守军粮草后再里应外合！
陈方！她转身抓住陈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铠甲的缝隙，带一千人回援承安城，重点守粮仓！
告诉守城的周副将，火油怕水，让他把护城河的水引到粮仓四周！
那娘娘您？陈方攥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我带剩下的人缠住叛军主力。顾昭宁抽回手，从腰间摘下银锁塞进他手里，这是陛下亲赐的虎符，见锁如见君。
若我...若我有闪失，你拿这个调玄甲军。
陈方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重重抱拳，铠甲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山雀：末将定护好承安城！
马蹄声再次如雷炸响，陈方的队伍卷起尘烟向东疾驰而去。
顾昭宁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短刃指向叛军大阵：列雁行阵！
弓手在前，刀盾手护两翼！
喊杀声更近了。
顾昭宁望着叛军阵中那匹黑马突然扬起前蹄，骑手摘下头盔——竟是个面生的络腮胡汉子。
她眯起眼，突然注意到对方腰间挂着块墨玉扳指，纹路竟与杨大人书房里那幅松鹤图上的印章如出一辙。
抓活的！她挥刀大喊，留着他有用！
混战持续了三个时辰。
顾昭宁的左臂被划开道血口，甲叶上沾着叛军的血，却仍紧盯着那络腮胡。
直到对方被亲卫按在地上，她才翻身下马，靴尖踩住他的后颈：说，杨大人给你多少银子？
络腮胡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
把他的左手按在石头上。顾昭宁解下外袍系住左臂的伤口，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我数到三，若不说，就砍断他的拇指。
小桃抽出短刀，刀锋在络腮胡手背上压出白印。
络腮胡的脸瞬间煞白。
我说！他嘶吼着，杨大人每月送三百两到我老家，说等破了城，让我做...做都尉！他喘着粗气，上回他还派了个穿青衫的小子来，说...说狼牙关的粮草是障眼法，真正要烧的是...
承安城粮仓。顾昭宁替他说完，目光冷得像淬了冰。
她蹲下身，指尖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那青衫小子长什么样？
眉间有颗红痣，说话带金陵口音...络腮胡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瞪圆眼睛，你要干什么——
顾昭宁猛地起身，短刀在他颈侧划出浅痕：小桃，把他捆结实了，带回宫。她转头看向亲卫队长，去，给陛下送急报，就说杨大人通敌。
夜幕降临时，顾昭宁带着五名亲卫翻上了杨府的后墙。
月隐云后，朱门在夜色中像张蛰伏的兽口，巡逻家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贴着墙根滑下，靴底避开地上的青砖缝——那是她白日里让暗桩标记的夜巡盲区。
杨大人的书房窗纸透着微光。
顾昭宁摸出随身的青铜薄片，轻轻挑开窗闩。
书案上摆着半盏残灯，案角堆着几卷文书，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还没干，朱砂的字在灯下泛着妖异的红。
她迅速翻找，在暗格里摸到个檀木匣。
打开的瞬间，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封密信，最上面一封的抬头是叛军首领王雄亲启，末尾的落款是杨敬之。
找到了。她低声说，将信塞进怀里。
正要合匣，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大人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门房老张的声音，方才还有个穿青衫的小子来，说是送春茶的...
顾昭宁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扫了眼屋内，迅速钻进书案后的暗格——这是她白日里借送宫花时，故意打翻茶盏引杨夫人出来，趁机记下的机关。
门一声被推开。
顾昭宁透过暗格缝隙，看见个穿玄色短打的身影闪了进来。
对方提着盏羊角灯，灯光扫过书案时顿了顿，接着快步走向暗格。
果然在这里。那人低笑一声，指尖按在檀木匣的位置，杨老头倒是会藏东西...
顾昭宁的手按在腰间短刀上。
她看清对方腰间挂着的玉佩——是杨府侍卫的制式，羊脂玉上雕着字。
就在对方要掀开暗格的瞬间，她猛地窜出，短刀抵住对方后颈：动一下，我割断你的喉管。
那人僵住，突然反手抓住她手腕。
顾昭宁早有防备，侧身卸力，膝盖顶在对方后腰。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短刀掉在地上。
她仗着身形灵巧，反将对方压在身下，扯下对方的面巾——竟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间一点红痣格外醒目。
你是杨大人派来取信的？她掐住对方手腕的麻筋，青年疼得倒抽冷气。
顾贵妃果然厉害。青年突然笑了，血从嘴角溢出，可你以为抓住我就能扳倒杨大人？
告诉你，他背后还有...
把他嘴堵上。顾昭宁扯下自己的束发带，小桃，去叫人把杨府围了。她站起身，望着怀里的密信，指尖微微发抖——这一仗，她终于摸到了蛇的七寸。
青年被亲卫反剪双手拖起时，突然回头冲她笑：顾娘娘，您以为这就完了？
等天亮...
带下去。顾昭宁打断他，目光扫过书案上未干的墨迹。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后半夜的风卷着露水钻进衣领，顾昭宁望着杨府外逐渐亮起的火把，将密信贴在胸口。
银锁在暗格里发烫，像萧承煜的心跳。
她知道，等回到宫中，等待她的不仅是审问，还有更复杂的棋局——但这一次，她握好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