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推开乾清宫偏殿门时,晨雾正漫过汉白玉台阶。
她袖中半块虎符硌着腕骨,染血的腰牌还带着昨夜雪水的凉意。
陛下。她行至案前,玄色斗篷上的霜花簌簌落在青砖上。
萧承煜搁下朱笔,目光扫过她发间未及整理的碎发——那是方才翻墙时被枝桠勾乱的。伤着了?他起身的动作带起龙纹暗绣的衣袖,指节虚虚悬在她腕间,终究没碰。
顾昭宁摇头,将虎符与腰牌轻轻放在案上:昨夜在吴勉偏院遇袭,是杨府的人。她指尖点过腰牌上字纹,暗桩查过,杨大人长子杨威半月前因其父被牵连进陈执中案,在醉春楼骂过要让那搅局的顾氏好看
殿外传来赵公公尖细的通报声:陛下,殿下的侍卫带到。
被押进来的侍卫脸色煞白,左肩渗出的血已经浸透了棉甲,正是昨夜撞开她时被护甲划伤的。
顾昭宁注意到他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疼的,是怕。
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谁让你来的?
侍卫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顾昭宁时突然癫狂:你们这些贵人动动嘴,就要我们这些下人死!
杨公子说了,只要杀了这女人,我娘的药钱...药钱...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青砖上,他说...说顾氏害杨大人被参,害我们这些底下人没活路...
顾昭宁垂眸看着自己月白裙角被溅上的血点。
她想起三日前在户部查账时,杨大人确实因粮册亏空被她指认,而这位侍卫的母亲,该是杨府药局每月领药材的老仆——她上个月核对杨府例银时,确实注意到药局支出去年翻了三倍。
陛下。她抬眼时眼底寒潭般平静,杨威借私怨行刺杀,其心可诛。
但更要紧的是...她指向案上虎符,这半块与陈执中残纸的印合,吴勉又是镇北王旧部。
杨大人若与此事无关,其子怎会拿到虎符?
萧承煜的拇指重重叩在龙案上,震得茶盏叮当响:赵公公,传刑部立刻拿杨威,着大理寺审他私藏虎符、指使刺杀之罪。他转向顾昭宁时,目光软了些,你这两日莫再出宫,朕让李将军加派二十个暗卫守在景阳宫。
顾昭宁摇头:越是他们急了,越说明离线头近。她将染血的腰牌收进袖中,臣妾要的不是杀几个跳梁小丑,是要抽了这整张网。
三日后的深夜,景阳宫西暖阁烛火摇曳。
顾昭宁伏在案上整理近三月的边军粮道记录,笔尖在二字上顿住——那里正是镇北王辖地。
窗外竹影突然晃了晃。
她耳尖微动。
子时三刻,值夜的小宫女早该在偏房打盹,廊下巡夜的脚步声该是两人一组,可方才那声...像是单脚踩过青石板的闷响。
烛火地灭了。
顾昭宁反手将账本塞进暗格里,动作带翻了茶盏,瓷片碎裂声混着她轻咳:小桃,拿火折子来。
外间没有动静。
她贴着墙根摸到妆台后的暗门——这是搬来景阳宫时,她让工匠在墙里凿的,只容一人蜷身。
门刚掩上,窗棂一声被推开。
月光漏进来,照见个玄衣人影。
他腰间挂着象牙算盘——那是户部侍郎周明远的亲信张全才有的佩饰。
顾昭宁瞳孔微缩:周明远上月刚替镇北王递过边民受灾需拨粮的折子,她昨日还在他账册里发现三笔不明银钱。
张全摸黑走到案前,指尖在暗格位置敲了敲。
顾昭宁攥紧袖中银簪——这暗格机关只有她和素心姑姑知道,素心姑姑今夜被她支去太医院取安神香了。
找什么?她突然从暗门跃出,银簪抵住张全后颈。
张全惊得踉跄,反手要抓她手腕,却被她用膝盖顶在腰眼上。
两人滚在地上,顾昭宁压着他的手往青砖上撞,直到他吃痛松开。
周大人让你来偷边军粮册?她扯下他面巾,露出那张常跟在周明远身后的瘦脸,还是来灭口?
张全喘着粗气不答,眼神却往窗外飘。
顾昭宁心下了然,扬声喊:景阳宫侍卫何在?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刀剑出鞘声。
张全瞬间泄了气:周大人说...说顾娘子查得太狠,再查下去...要牵连镇北王。他喉结滚动,他给了我五百两,让我烧了粮册,再...再在您茶里下鹤顶红。
顾昭宁松开他,起身整理被扯乱的鬓发。
窗外传来巡夜灯笼的光,照得张全脸上的汗像落了层盐。
她拾起地上的象牙算盘,珠串间还粘着半片碎瓷——是方才她故意打翻的茶盏。
带下去。她对冲进来的侍卫点头,转身时瞥见案头未收的《治家要略》,书页被夜风吹得哗哗响。
乾清宫的夜比景阳宫冷。
顾昭宁跪在暖阁地毯上,将张全的供词和带血的算盘呈给萧承煜。
烛火映得他眉间竖纹更深,龙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
周明远上月还在朕跟前说边军粮道顺畅他突然将供词拍在案上,震得烛泪溅在镇北王三个字上,顺畅
顾昭宁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想起三年前初见时,他也是这样攥着茶盏,指节发白地说朕要真相。
她伸手覆上他手背:陛下,他们急了,说明我们快触到底了。
萧承煜反手扣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丝绦渗进来: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彻查周明远。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但你...从今日起,景阳宫三步内不许离人,素心姑姑和暗卫轮班守着。
顾昭宁应了,却在退下时瞥见案角压着封未拆的信。
朱红蜡印上的麒麟纹很陌生,不是六部首辅的,也不是宗亲的。
回到景阳宫时,素心姑姑正守在暖阁外。
见她回来,欲言又止:娘子,方才奴才去取安神香,见偏殿窗台上有封信...没敢动。
顾昭宁脚步一顿。
她走进偏殿,月光正照在檀木窗台上。
信笺是玄色的,封口处压着团黑血——不是印泥,是真的血。
她拆开信,一行血字刺进眼里:停手,顾娘子。
下一个,是你生母的牌位。
顾昭宁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想起七岁那年,嫡母将生母牌位扔进水沟,是她跪在雨里捡了整夜;想起生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守拙藏锋,却在牌位前供了二十年的白梅。
窗外突然起了风,吹得院中的老梅树沙沙响。
顾昭宁将信笺塞进袖中,转身时目光扫过妆台后的暗格——那里收着生母留下的《治家要略》,还有她整理的所有罪证。
她摸出袖中那半块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顾昭宁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