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殿的炭盆里,银霜炭噼啪爆了个火星。
顾昭宁正对着账本核对赈灾粮款,春杏捧着个蓝布包掀帘进来时,她闻到了雪水混着檀香的气息——是赵公公常用的沉水香。
赵公公让小顺子捎的。春杏将布包放在案上,指尖压了压夹层,说是城南货栈的动静比预想中急。
顾昭宁放下算盘,指甲挑开布包结。
里面躺着半块焦黑的信笺,边角还粘着蜡渍,显然是从火盆里抢出来的。
她凑近些,借着烛火辨认上面的残字:......夜三更暗桩......反,最后几个字被烧得模糊,却能看出是字的尾笔。
她的指尖在信笺上顿了顿。
窗外的雪粒子正扑打着窗纸,凉意顺着领口爬进后颈——这是赵公公的暗号,字代指顾昭宁,说明权臣们已察觉异动,要反咬了。
春杏。她声音平稳,却比平时低了半分,去偏殿请杨大人,就说我这儿有新得的茶饼,想请他品鉴。
春杏福身时,顾昭宁瞥见她耳尖微微发红——这丫头跟了她三年,早学会把情绪藏在规矩里。
她摸出妆匣里的翡翠镯子套在腕上,冰凉的玉贴着皮肤,像生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
杨大人来得比预想中快。
他掀帘时带起一阵风,玄色官服下摆沾着雪水,额角还凝着细汗。顾娘子。他行礼时腰板绷得笔直,目光落在案上的焦信笺,可是那伙人动了?
顾昭宁将信笺推过去。
杨大人的手指在信笺上抖了抖,花白的胡须跟着颤动:老臣昨日还听左相说要参我任人唯亲,合着是要转移视线!他突然攥紧信笺,指节泛白,娘子可还记得,上月边疆送来的军报?
周明远的侄子在蓟州当参将,克扣军粮的折子就压在他案头!
顾昭宁心里一沉。
她早知道周明远与左相勾结,却没想到能伸到边疆。杨大人,她起身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朝会还有三日,您看能否将货栈的铅块、克扣的粮款、边疆的军报串成一条线?
杨大人捧着茶盏,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红。老臣这就回府整理旧档,他放下茶盏时的一声,明日让犬子将蓟州的粮册副本送来——那是老臣派去的暗桩,藏在草料场的地窖里!
顾昭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玄色官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雪沫。
她摸出袖中的追魂散瓷瓶,在掌心转了两转——该让那些人尝尝,他们布的局,最后勒住的是谁的脖子。
未时三刻,赵公公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他穿着青缎棉袍,手里托着个描金漆盒,见了顾昭宁便笑:娘娘让老奴送的蜜饯,说是新制的玫瑰糖。说着将漆盒推到案角,指尖在盒底敲了三下。
顾昭宁掀开盒盖,蜜饯下垫着张薄如蝉翼的纸。
她扫了眼上面的名字:周府的崔妈妈今日去了慈宁宫,带了两盒燕窝;左相的三公子昨夜在醉仙楼见了个穿胡服的汉子......
赵公公,她将纸页塞进袖中,宫门口的守卫该换班了吧?
赵公公眯起眼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老奴这就去知会张统领,说承华殿的炭火不够,多派两个小太监守夜。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昨儿个老奴瞧着,钟粹宫的刘美人总往御花园的梅树底下瞧——那树底下埋过先皇后的玉镯,您说巧不巧?
顾昭宁心里透亮。
赵公公这是在说,太后的人已经开始监视她了。
她指尖轻轻叩着案几,忽然想起库房里那半块带血的碎玉——那是生母被毒杀时,从嫡母发间扯下的。
有些旧怨,该和新仇一起算了。
夜幕初下时,顾昭宁回到库房。
春杏举着羊角灯,光线掠过积灰的檀木柜,照见最底层的铜匣。
她拂去柜上的灰,铜锁一声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账册——从侯府的月钱明细,到这两年后宫的用度,再到赈灾粮款的流向。
她抽出最上面一本,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半片枯梅。
那是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梅香藏雪,终有化时。
翻到最后一页,她的手指突然顿住——蓟州军粮的出库记录上,签收人写着周明远的私印,可日期却比实际运达晚了七日。
春杏的灯盏晃了晃,光影里映出顾昭宁紧绷的下颌线。
她将那页账册抽出来,夹进《治家要略》的手抄本里——这是能将周明远与边疆叛军勾结坐实的铁证。
更漏敲过五下时,顾昭宁回到承华殿。
案头的烛火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柄出鞘的剑。
她摸出妆匣里的翡翠镯子,冰凉的玉贴着腕骨,想起萧承煜昨日说的朕信你。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漫过宫墙,在地上铺了层银霜。
顾昭宁望着那层银霜,忽然听见檐角的铜铃轻响——是赵公公新派的暗桩在换班。
她将《治家要略》放在案头最显眼处,翻开的书页间,蓟州的账册若隐若现。
有些戏,要唱给该看的人看。
她望着烛火里跳动的灯芯,嘴角勾起半分笑意——明日朝会,该让那些以为能只手遮天的人,看看什么叫天网恢恢。
她将最后一页密报压在《治家要略》下,烛火在她眼底晃出两簇跳动的光。
有些账,该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