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手指死死扣住那枚被烟火熏黑的玉佩,指腹在那个篆体“柳”字上反复摩挲,指尖传来的凉意顺着血脉钻进心里。
李慎言尸体失踪,这边侯府库房就烧出了柳家的东西,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两件事像两只无形的手,正试图把某种腐烂的真相从地底硬生生拽出来。
周怀礼见她久久不语,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垂首不敢喘大气。
去靖远侯府,必须立刻去。
顾昭宁猛地合上木匣,声音里没半点惊慌,只剩下一种算账时的精刮与冷硬:“周怀礼,你亲自带人去趟侯府废墟。别只盯着火是怎么起的,去查这枚玉佩的来路。库房里堆的都是陈年旧物,谁负责清点?谁拿着钥匙?谁最近去过库房附近晃悠?哪怕是个倒夜香的婆子,只要面生,都给我扣下。”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玉佩烧得半黑不黑,显眼得很,分明是怕我看不见。这是有人在给我递帖子呢。”
打发走了周怀礼,顾昭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根筋被人扯着。
她没叫素心伺候,自己走到内殿角落的那只红漆樟木箱前。
箱底压着那本生母苏氏留下的《治家要略》,纸页已经泛黄发脆。
她熟练地翻到关于“库房管理”的那一卷,指尖在一行行关于防潮、防蛀的小字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页夹层处。
那里夹着一张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泛黄纸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仓促间撕下来的。
上面只有八个字,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柳氏旧物,慎藏勿示。”
顾昭宁瞳孔骤然一缩。
记忆深处的画面像碎片一样拼凑起来——七岁那年,母亲去世的前几晚,曾神色慌张地把几个心腹婆子叫进屋里,那是母亲少有的失态。
那时候母亲手里攥着的,似乎就是类似玉佩的一样东西。
原来这东西一直在侯府,一直在母亲的掌控之中,直到那场大火把它“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顾不得更衣,抓起那枚焦黑的玉佩便往养心殿去。
萧承煜还在批折子,眼底泛着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没合眼。
见顾昭宁进来,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那具尸体,刑部把地皮翻过来也没找到。”
“陛下,尸体或许是幌子,这才是正主。”顾昭宁走到御案前,将玉佩放在桌上。
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在那玉佩侧面的云纹缝隙里用力一挑。
“咔哒”一声轻响。
看似浑然一体的玉佩竟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缝。
这不是实心的玉,而是极为精巧的“合玉”。
顾昭宁从中抽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羊皮纸条,展开在萧承煜面前。
纸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令人背脊发寒的小字:“真相已现,棋未终。”
萧承煜盯着那行字,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柳文清已经下了狱,这字条是谁放进去的?若是旧物,怎么会预知今日‘真相已现’?”
“这说明,柳文清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弃子。真正的幕后之人,看着我们抓人、看着我们审讯,甚至看着我们自以为大获全胜。”顾昭宁声音沉静,思路却清晰得可怕,“这人就在京城,甚至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她转身走到书架旁,那是她特意让人誊抄的一份《百官行述》副本。
“陛下,臣妾记得柳文清当年有个习惯,喜欢资助贫寒学子。这些人大多没能考取功名,最后流落到各大府邸做了账房或师爷。”顾昭宁手指飞快地翻动书页,“臣妾要查靖远侯府近十年的账房更替记录。”
半个时辰后,一个名字浮出水面。
“吴庸。”顾昭宁指着名册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名字,“此人是柳文清早年的记名弟子,五年前入靖远侯府做外院账房,三年前因‘老母病重’辞工回乡。可周怀礼的眼线回报,这个吴庸,五天前刚刚在京城西市的客栈里落了脚。”
就在柳文清被捕的前夕,这个人回来了。
萧承煜当即下令禁军全城搜捕吴庸。
夜色渐深,凤仪宫内灯火昏黄。
顾昭宁坐在妆台前,素心已经退下,她自个儿拿着桃木梳,一下下梳着长发。
镜中的女子眉眼疲惫,却透着一股子不肯服输的韧劲。
“咔嚓。”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脆响,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顾昭宁梳头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依旧不紧不慢地梳着,只是另一只垂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袖袋里藏着的那支尖锐银簪。
这是她多年在侯府养成的习惯,睡觉也好,独处也罢,手边没个防身的东西,她心里不踏实。
外面的巡逻侍卫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脚步声杂乱了一阵,随后有人高声喝问,却再无动静。
过了片刻,素心隔着门帘禀报:“娘娘,侍卫说是野猫碰翻了花盆,没见着人。”
“知道了,退下吧。”
顾昭宁放下梳子,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身处深宫、却依然像是在走钢丝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野猫?
宫里的野猫可不会穿牛皮底的快靴。
“看来,真正的棋手,已经按捺不住了。”
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案头那枚已经裂开的玉佩上,低语道:“费尽周折把这东西送到我手里,又故意露出吴庸的马脚,你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还是说,你想看看这把火,能不能烧到我身上?”
这一夜,顾昭宁和衣而卧,枕下压着那把银簪。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宫门开启的沉重声响打破了寂静。
顾昭宁刚洗漱完,周怀礼便面色古怪地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那信封既没有火漆,也没有署名,干干净净,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凤仪宫门槛上的。
“娘娘,这信……守夜的太监谁也没瞧见是谁送来的。”
顾昭宁接过信封,拆开。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是一张白纸,正中央赫然写着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以彼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