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马队在卯时三刻进了涿州城门。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还凝着夜露,她掀开车帘望了眼城楼上二字,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软剑的玉柄——这是生母留下的遗物,剑鞘上的缠丝已经磨得发亮,倒比新的更称手。
阿七,她转头对骑马随行的暗卫头目道,去街角那家同福药行,就说京都仁济堂的陈掌柜要见王东家。
阿七应了声,马鞭轻抖,枣红马便往巷子里去了。
顾昭宁放下车帘,目光落在车座下的檀木匣上,匣中是顺天府调来的杨府药铺账册——每季度往涿州发三车,可药行的入库单上,却总写着茯苓三百担白术两百担,数量大得反常。
茯苓白术能压秤。她垂眸冷笑,手指摩挲着账册边缘,杨威这是把军粮当药材卖,边军将领再拿缺粮为由向朝廷要饷,两头吃钱。
马车在药行门前停下时,晨雾刚散了些。
顾昭宁裹着青衫走进去,迎面撞上浓重的药香,混着些若有若无的霉味——那不是药材的陈味,倒像是...粮米捂久了的酸气。
客官您是?柜台后白胡子老药工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转了两圈。
陈掌柜的旧识。顾昭宁从袖中摸出块刻着二字的铜牌,说要见王东家谈北地药材的生意。
老药工的手指在柜台下动了动,顾昭宁眼尖地捕捉到那抹小动作——他按了按桌角的暗榫。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余光瞥见后堂门帘掀了条缝,有个穿玄色短打的男人闪了进去。
王东家在后院,请随我来。老药工堆起笑,引着她穿过前堂。
顾昭宁踩着青石板往院里走,耳尖微动——东边厢房的窗根下有脚步声,至少三个人,鞋底沾着泥,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后院的门虚掩着,老药工刚要推门,顾昭宁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且慢。她歪头嗅了嗅,这院里怎么有股子稻壳味?
老药工的脸瞬间煞白。
顾昭宁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反手一拧他的胳膊,老药工疼得闷哼,后腰的短刀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东边厢房的门地撞开,三个持短刀的汉子冲了出来,为首的那个腰间挂着块云纹玉牌——和昨夜暗卫在李府发现的一模一样。
姑娘小心!
阿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带着暗卫从院墙上翻进来,短刃出鞘的寒光划破晨雾。
顾昭宁松开老药工,软剑地抽出半尺,剑尖挑开扑过来的短刀,顺势踢中对方膝弯。
那汉子吃痛踉跄,她旋身用剑鞘抵住他后颈:说,玉牌谁给的?
臭娘们——汉子咬牙欲挣,顾昭宁手腕一压,剑鞘上的棱纹硌得他眼眶发红,是...是杨总管!
杨威大人身边的周管事!
杨威不是已经死了?阿七的刀刃架在另一个汉子脖子上,你们还替他卖命?
杨大人死了?为首的汉子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癫狂,那老东西早就是个弃子!
真正的主子——
闭嘴!老药工突然扑过来,顾昭宁旋身避开,却见他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往嘴里塞。
她眼疾手快扣住他下颌,瓷瓶地摔在地上,深褐色的药粉溅了满地——是鹤顶红。
主子说过...泄露秘密就死。老药工吐着血沫,浑浊的眼珠渐渐涣散,粮仓...地下...第三块青石板...
话音未落,他的头便垂了下去。
顾昭宁蹲下身合上他的眼皮,指尖沾了血,在青石板上抹出个淡红的印子。
阿七过来扶她,她却摆了摆手,盯着东边厢房的方向:去粮仓。
涿州粮仓在城北,红墙黑瓦,门口两个兵丁抱着长枪打盹。
顾昭宁让暗卫扮作送粮的民夫,她自己混在队伍里,腰间软剑用粗布裹了,装作扛粮袋的模样。
站住!门岗的兵丁用枪杆拦住她,哪来的?
城南张记粮行。顾昭宁瓮声瓮气地答,伸手从怀里摸出块碎银,给爷买酒喝。
兵丁捏着银子眯眼笑,枪杆往旁边一摆:进去吧,过了卯时不收货。
粮仓里堆着整整齐齐的粮垛,顾昭宁的鞋跟碾过地上的稻壳,听见脚下一声——不是稻壳,是晒干的茯苓片。
她蹲下身捡起一片,对着光看了看,茯苓片中心泛着不正常的白,分明是用米汤泡过压成的,根本不能入药。
这哪是药材?阿七凑过来低语,分明是拿假药材换真军粮!
顾昭宁没说话,目光扫过粮垛间隙的青石板。
第三块...她数到第三块时,蹲下身用剑尖挑开石板缝里的泥,指甲扣住石缝一掀——石板下露出个铁盒,盒盖上的锁是杨府常用的九连环锁。
阿七,她解下腰间软剑,借你的刀。
刀刃划过锁芯的瞬间,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顾昭宁手一抖,铁盒地掉在地上,里面的账册散了出来——最上面一页赫然盖着北境都护府的大印,写着今收药材三百担,折抵军粮三千石。
有埋伏!暗卫头目猛地拽住她往粮垛后躲,几支羽箭钉在他们方才站的位置。
顾昭宁抬头望去,粮仓屋顶上站着七八个黑衣人,腰间云纹玉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和方才那汉子的一模一样。
保护姑娘!阿七抽出双匕首冲上去,暗卫们也纷纷抽刀迎敌。
顾昭宁弯腰捡起账册塞进怀里,转身往粮仓后门跑,却见后门被铁链锁得死紧。
她咬了咬牙,软剑出鞘砍断铁链,刚跨出门就撞上个人——玄色劲装,腰间云纹玉牌,正是方才在药行见过的为首汉子。
把东西交出来!汉子举刀劈来,顾昭宁旋身避开,软剑挑开他的刀刃,反手刺向他手腕。
汉子吃痛松手,刀落地。
她趁机用剑鞘抵住他咽喉:说,你们主子是谁?
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涿州?汉子咧开嘴笑,露出染血的牙齿,主子早说了,顾昭宁要是敢来,就把她埋在粮仓里。
顾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这才注意到,汉子的耳后有个朱砂点——和太后身边大宫女耳后的朱砂点,一模一样。
太后?她低声呢喃,手下的力度不自觉松了松。
汉子趁机扑上来,顾昭宁旋身避开,软剑却在他后背划开道血口。
他踉跄着撞在墙上,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响箭往天上一射。
顾昭宁抬头望去,响箭拖着黑烟划破晴空——那是召集死士的信号。
阿七!她大喊,带账册先走!
姑娘!阿七从粮仓里冲出来,手里抱着铁盒,暗卫已经解决了屋顶的人,城门那边有御林军接应!
顾昭宁松了口气,反手制住汉子的胳膊,软剑抵在他后颈:
一行人冲出粮仓时,晨雾早已散得干干净净。
顾昭宁望着远处渐显的御林军旗号,怀里的账册被冷汗浸透,却比任何时候都烫得慌。
她转头看了眼被押着的汉子,对方脖颈上的云纹玉牌还在晃——原来杨威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后手,藏在更深处。
回京城。她对阿七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把他关进天牢,朕要亲自审。
暗卫的马蹄声踏碎满地晨光时,顾昭宁摸了摸怀里的账册,突然想起萧承煜昨日在御书房说的话:朕要的是连根拔起。
此刻她终于明白,这根,怕是要扎进后宫最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