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苏家破屋里却因人多而显得热气腾腾。孩子们刚上完“冬学”,正围着苏青松,叽叽喳喳地问着刚才没弄懂的字。苏秀秀在炕梢专心致志地绣着那对鸳鸯,李慧心和王月娥在灶间准备着简单的晚饭。
赵氏坐在炕沿边,手里拿着件苏明德的旧褂子缝补,眼神却有些飘忽。她看着眼前这忙碌而和谐的景象,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以前,她总觉得二房心眼多,大房憨傻,自己一家跟着吃亏。她抱怨,她挑刺,她总想着怎么从公中多抠唆点东西贴补自己的小家。可现在……
她抬眼看了看正耐心教栓子写“年”字的苏青松,这孩子读书用功,待人也有礼,以前觉得他傻读书没用,现在看着,却莫名让人觉得踏实。
她又看向灶间。李慧心正把一把珍藏的干蘑菇掰碎了放进锅里,和王月娥低声商量着晚上要不要把那小块腊肉也切了,给大家添点油水。没有藏着掖着,是真把一家人放在心里盘算。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女儿苏秀秀身上。秀秀低着头,脖颈弯出柔和的弧度,手指翻飞,那对鸳鸯已经初见雏形,栩栩如生。女儿靠着自己的本事,挣来了钱,交给了公中,腰杆挺得比谁都直。而她这个当娘的,以前除了抱怨和拖后腿,又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实实在在的事?
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四处炫耀、差点给家里招祸的蠢事,赵氏脸上就一阵发烧。她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抽旱烟的苏明德,这个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男人,最近似乎也敢偶尔反驳她两句了,而且……说得好像还挺在理。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和一种模糊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里交织。
晚饭时,依旧是杂面窝头,但汤里因多了蘑菇和几片薄薄的腊肉而显得格外鲜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连爷爷奶奶的精神都好了不少。
“过了腊八就是年,”苏明远咬了口窝头,看着窗外的飞雪,语气带着感慨,“今年这个年,咱们总算能踏踏实实地过了。”
“是啊,”李慧心给奶奶盛了碗热汤,“多亏了晚晚想的那些法子,粮食存住了,心里也不慌了。”
苏秀秀小声接口:“等我这幅绣品交了工,还能换点钱,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跟货郎换点红纸,咱们也贴个窗花。”
就连小草也奶声奶气地说:“青松哥教我写‘福’字了!我会写了!”
听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划着未来,话语里充满了希望和干劲,赵氏捏着窝头的手紧了紧。她忽然放下筷子,像是下定了决心,看向苏明远。
“二哥,”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我……我这儿还有几个铜板,是以前……以前秀秀给我的,我没花完。”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五六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眼看要过年了,家里啥都缺,你……你拿着,看看能买点啥,或者……或者给孩子们扯尺红头绳也行。”
这话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赵氏,连苏明德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自己媳妇了。赵氏藏私房钱大家心知肚明,可她主动拿出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苏明远也愣住了,他看着赵氏脸上那混杂着窘迫和坚定的复杂神情,心里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拿出几个铜钱,这是三房态度的彻底转变,是真正想要融入这个大家庭的表示。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温和地说道:“老三家的,你的心意二哥领了。这钱是你和秀秀挣的,你自己收着吧。年货的事,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不!”赵氏却意外地固执,她把铜钱往苏明远面前又推了推,“二哥,你拿着!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光想着自己屋里那点事。现在我看明白了,只有咱们全家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日子才能越过越好!这钱放在公中,该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绝无二话!”
她说得有些激动,脸都涨红了。
苏明德看着媳妇,嘴唇动了动,最终也闷声道:“二哥,你就收下吧。她……她这回是真心想明白了。”
苏晚晚看着三伯娘,心中感慨。环境的磨砺和家人的影响,终于让这个曾经自私计较的女人,开始学着为整个家族着想了。
苏明远看着那几枚铜钱,又看看眼神恳切的赵氏和闷头不语的苏明德,终于伸手将布包接过,郑重地点了点头:“好,老三,老三家的,这钱我收下。咱们一家人,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苏青松也跟着重复了一句,年轻的脸庞上满是郑重。
屋里的气氛因为赵氏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而变得更加温暖融洽。那几枚铜钱价值有限,但它们代表的意义,却远超其本身。
从这一天起,赵氏像是换了个人。她不再抱怨干活多,反而主动抢着做;有什么好吃的,会先紧着老人和孩子;甚至在外人面前,也开始维护苏家的名声,说起自家男人和侄子,也带上了“俺家青松”、“俺家他爹”这样带着骄傲的称呼。
苏明德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干活比以前卖力了些,虽然依旧不算顶梁柱,但至少不再躲懒。
三房的转变,让苏家内部的凝聚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寒石村的冬天依旧寒冷,苏家的日子依旧清苦,但破屋里的那颗心,却前所未有地紧紧贴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