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日子仿佛被冻结在了无边的寒冷与寂静里。破屋外的积雪依旧厚重,寒风依旧如刀,苏家人每日的活动范围,大多局限在那一方被暖炕烘得勉强有些温度的狭小空间内。储存的柴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那点狼肉和换来的黑面也日渐消耗,饥饿的阴影如同屋外徘徊的饿狼,从未真正远离。
然而,自然的伟力终究非人力所能阻挡。不知从哪一天起,呼啸的北风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以往的湿润气息。屋檐下悬挂的冰棱,在某个午后,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洞。天空也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一成不变的灰蒙,偶尔会透出几缕淡薄的、带着暖意的阳光。
变化是缓慢的,却又是不可逆转的。
最先察觉到这细微变化的,是每日都需要外出解决内急的苏明义。这天他回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对坐在炕上搓草绳的苏明远低声道:“二弟,外面的雪……好像没那么硬实了,踩上去有点软。风刮在脸上,好像也没那么割肉了。”
苏明远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门口,伸手感受了一下外面的空气。的确,那刺骨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些许,空气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冰雪消融的潮润感。
“是啊……”苏明远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氤氲开,“冬天……快过去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破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门外。
“春天要来了?”赵氏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期盼的神色,“那可太好了!这鬼冬天,总算是熬到头了!”
连精神不济的苏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也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光。奶奶周氏双手合十,喃喃念佛。
苏秀秀看着门外依旧白茫茫的景象,有些怀疑:“可是……雪还这么厚……”
“傻丫头,”李慧心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地气暖了,雪化起来就快了。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去挖野菜了!”
提到挖野菜,众人精神都是一振。漫长的冬天,嘴里除了那点有限的肉和黑面,就是干涩的野菜根和苔藓,他们太渴望一点新鲜的绿色了。
然而,希望来临的同时,危机也接踵而至。
冬天即将过去,也意味着他们储存的食物,即将消耗殆尽。
这天晚上,李慧心默默清点着家里最后的存粮:小半袋掺了麸皮的黑面,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狼肉,还有一小堆苏晚晚之前挖回来、舍不得吃完的干瘪野薯。她看着这些东西,眉头紧紧锁起。
“他爹,”她忧心忡忡地对苏明远说,“粮食……最多还能撑十来天。这雪一化,开荒的活儿就得紧着干,肚子里没食,哪来的力气?而且,化雪这段时间,地里泥泞不堪,野菜怕是也难长出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她的话,给刚刚升起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苏明远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当然知道“春荒”的厉害。冬天靠着储存和一点运气勉强支撑,春天万物复苏前,恰恰是食物最匮乏、最容易饿死人的时候。
“娘,咱们不是还有那些野薯吗?”苏晚晚适时开口,指着角落里那堆其貌不扬的块茎,“我看有些都发芽了。”
赵氏瞥了一眼,撇撇嘴:“就那么几个发芽的,顶什么用?还不够塞牙缝的。”
苏晚晚没有理会她的抱怨,走到那堆野薯旁,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顶端冒出细小嫩芽的野薯,对父母说道:“爹,娘,我不是说现在就吃它们。我是想……咱们能不能把这些发芽的野薯,像种庄稼一样,种到地里去?”
“种野薯?”李慧心一愣,“这东西……野地里长的,也能种?”
“为什么不能?”苏晚晚反问道,语气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阿木婆婆说过,这东西生命力顽强。咱们把它种到开垦好的地里,好好照料,说不定秋天就能收获更多!总比现在全吃光了,以后再去漫山遍野找要强吧?”
苏明远看着女儿手中那带着生机绿意的野薯,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虽是书生,但也知道“留种”的道理。只是这种野生的东西,从未见人耕种过,能否成功,实在难说。
“晚晚说得有道理。”苏明远沉吟道,“这些东西既然是土里长的,理应能种。就算收成不好,也总比没有强。开春地一化冻,咱们就试试!”
他看向苏明义:“大哥,开荒那边,等雪化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得抓紧。春耕不等人!”
苏明义重重点头:“嗯!俺晓得!”
苏晚晚见父亲同意,心中稍定。她悄悄摸了摸袖中那颗来自空间的、饱满的土豆。这才是她真正的希望所在。她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它“合理化”地混入种植的野薯中。
冬去春来,生机在大地之下悄然萌动,也在苏家人的心中重新点燃。然而,希望的前方,是更为严峻的“春荒”考验。他们必须在冰雪彻底消融、土地重新变得泥泞难行之前,为生存找到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