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那对陌生幼童所带来的短暂心理慰藉,很快便被现实路途的艰辛冲刷得一干二净。队伍依旧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蹒跚前行,日复一日,景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脚下越来越沉重的步伐和心中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苏晚晚尽量节省着体力,同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她不再仅仅关注脚下的路和自家族人的状态,也开始留意官差们的动向和偶尔的交谈。她知道,在这支队伍里,官差掌握着最多的信息,他们的只言片语,可能就关乎着所有人的生死。
这天晌午过后,官差们许是走得乏了,在队伍前头放缓了速度,几个骑马的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风恰好从那个方向吹来,断断续续送来一些模糊的字眼。
苏晚晚不动声色地稍稍靠近了些,假装整理自己松散的头发,耳朵却竖了起来。
“……前面……就是‘鬼见愁’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似乎是那个瘦高个官差老刘。
“妈的,又是这鬼地方!”另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带着明显的烦躁,“每次走这条道都提心吊胆!”
“嘘!小声点!”第三个声音警惕地制止,但语气同样凝重,“头儿说了,这次尽量白天过,晚上绝不能在那山里歇脚……”
“说得轻巧!那鬼见愁山脉连绵上百里,山路崎岖得马都难走,一天怎么可能过得去?”沙哑声音反驳。
“过不去也得过!难道你还想绕路?那得多走半个月!粮食怎么办?”粗嘎声音没好气地说。
“粮食还是小事……”老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神秘感,“关键是……那山里的‘东西’……你们忘了上次那支商队……”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听不真切了,但“鬼见愁”、“山路崎岖”、“山里的东西”、“商队”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了苏晚晚的耳朵里。
她的心猛地一沉。
鬼见愁?光听这名字就知道绝非善地!山路难行还在其次,官差们讳莫如深的“山里的东西”是什么?野兽?还是……更可怕的,比如,山匪?
联想到之前老刘提到的“商队”,苏晚晚几乎可以肯定,那“东西”指的就是盘踞在山中的匪徒!官差们对此极为忌惮,甚至不敢在山中过夜!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流放队伍老弱妇孺居多,行动迟缓,还带着沉重的枷锁,简直就是一块移动的肥肉!若真遇上悍匪,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再听下去,迅速退回到自家队伍中,脸色有些发白。
“晚晚,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李慧心第一时间发现了女儿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苏晚晚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看周围麻木前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族人们,又看了看前方官差们隐约透出的凝重气氛,知道这个消息必须告诉家人,但又不能引起恐慌。
她凑近父母,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快速而简洁地说道:“爹,娘,我刚才听到官差说,前面要进‘鬼见愁’山脉了,山路非常难走,而且……山里可能不太平,好像有山匪出没,官差都很紧张。”
苏明远和李慧心的脸色瞬间变了。
“山匪?!”李慧心倒吸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苏明远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消息可靠吗?”
“官差们私下说的,应该不假。”苏晚晚低声道,“他们打算尽快白天通过,不敢在山里过夜。”
苏明远沉默了片刻,脸上笼罩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他看了看步履蹒跚的父母,看了看面黄肌瘦的侄女小草,又看了看队伍里其他老弱妇孺,一颗心直往下沉。若真遇上山匪,他们这些人,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这事先别声张,”苏明远沉声对妻女道,“尤其是不能让你爷奶和大哥他们知道,免得引起慌乱,自乱阵脚。我们……我们心里有数,提前做些准备就好。”
所谓的准备,其实也极其有限。无非是更加警惕,注意观察环境,以及……在内心做好最坏的打算。
苏晚晚点了点头。她知道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接下来的路程,苏晚晚变得更加沉默,但她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当她看到天际尽头那一片逐渐清晰、连绵起伏、呈现出一种暗沉青黑色的山峦轮廓时,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那就是“鬼见愁”。
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险恶气息。官道如同一条细弱的带子,蜿蜒着消失在群山入口那幽暗的阴影里,仿佛一张巨兽张开的大口。
官差们的催促声明显急切了起来,鞭子甩得也更加频繁。
“都快点儿!天黑前必须进山!磨磨蹭蹭的想喂狼吗?”张魁骑在马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看向群山方向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
流放犯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被官差前所未有的紧张态度所震慑,也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苏家众人互相搀扶着,沉默地跟随着队伍。苏明义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眉头紧锁,不时抬头看看远处的山影。苏青松则一如既往的沉默,但他握紧的拳头和更加锐利的目光,显示他同样感知到了危险。
赵氏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不满地嘟囔:“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但她也不敢大声。
苏秀秀看着那黑压压的山脉,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地靠近了母亲。
苏晚晚走在父母中间,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山影带来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