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瑟缩在王氏身后、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土里的瘦小身影——小草。
王氏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晚……晚晚，你……你胡说什么？小草她……她怎么会……”
赵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尖声叫道：“好啊！原来是大房！我就说嘛！王氏，看你教的好女儿！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鸡摸狗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刻意忽略了小草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将污水泼向一直与她不太对付的大房。
“三弟妹！你嘴里放干净点！”苏明义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发怒的豹子，虽然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妻女。他看向苏晚晚，眉头拧成了疙瘩，“晚晚，这话可不能乱说！小草胆子小，她怎么敢……”
苏秀秀也在一旁帮腔，带着幸灾乐祸：“苏晚晚，你找不到贼就胡乱攀咬是吧？小草才多大？她能偷东西？我看是你自己想脱身，随便拉个垫背的！”
苏明远和李慧心也担忧地看着女儿，他们相信女儿不会无的放矢，但指控一个八岁的孩子偷窃救命的粮食，这实在太严重了。
苏晚晚没有理会众人的质疑和指责，她的目光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静静地看着将脸死死埋在母亲怀里、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小草。
“小草，”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安抚，“告诉晚晚姐，你是不是太饿了？饿得肚子疼，对不对？”
小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细微的呜咽声从王氏怀里传出来。
王氏感受着女儿的颤抖，心如刀绞，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紧紧抱着女儿，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孩子……是娘没用……是娘没让你吃饱……”
看到王氏这反应，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苏明义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上愤怒的表情僵住，慢慢变成了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他看向女儿那瘦小的背影，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苏老太太周氏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她颤声问道：“晚晚……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晚晚走到奶奶刚才坐的地方，指着地上那几个几乎难以分辨的深色小点和那个浅淡的蹭痕，平静地解释道：“奶奶，您看这里。这几个小点，不像是露水，更像是……口水或者眼泪滴落留下的痕迹。旁边这个印子很小，不像是我们大人蹭的，倒像是小孩子的手或者膝盖不小心压到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草那双因为常年干活而有些粗糙、此刻紧紧攥着母亲衣角的小手上。
“而且，”她补充道，“小草年纪小，饿得最快，也最难忍耐。她一直很懂事，知道家里艰难，从不敢喊饿。但越是懂事的孩子，饿到极致的时候，可能越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奶奶的饼藏得再严实，但睡觉时难免松懈，小草个子小，动作轻，趁大家睡着悄悄拿走，并非不可能。”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合情合理，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向了那些细微的证据和小草异常的反应上。
赵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风凉话，但看到苏明义那铁青的脸色和苏老爷子痛苦闭目的样子，终究没敢再开口。苏秀秀也悻悻地闭上了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苏晚晚，又看了看小草。
“小草……真的是你吗？”苏明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失望和心痛。
王氏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失声：“小草……我的小草啊……你饿了你跟娘说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偷奶奶救命的饼啊……”
在母亲悲恸的哭声和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小草终于抬起了头。她的小脸惨白，布满泪痕，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巨大的羞愧。她看着愤怒的父亲，看着哭泣的母亲，看着失望的爷爷奶奶，看着所有的亲人，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哇——！”她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承认：“是……是我……呜呜……我太饿了……肚子好疼……闻……闻到奶奶怀里有饼的香味……我……我没忍住……呜呜……我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爷爷……我是坏孩子……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从自己破烂的衣襟里掏出一小块被捏得变了形、沾满了泪水和尘土的杂面饼，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真相大白。
看着那小块脏兮兮的饼，看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草，所有人都沉默了。之前的愤怒、猜忌、指责，此刻都化为了沉重的叹息和心酸。
赵氏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果然是个赔钱货……”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苏明义看着女儿手里那点饼渣，再看看她瘦骨嶙峋的样子，这个高大的汉子眼圈一红，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苏老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哭成泪人的小草，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楚，他虚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老太太周氏看着那小块饼，又看着哭得几乎晕过去的小草，心中的怒火和失望被巨大的悲凉取代。她蹒跚着走过去，没有去拿那块饼，而是伸出颤抖的手，将小草连同王氏一起，紧紧搂进了自己怀里。
“傻孩子……傻孩子啊……”老太太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沧桑和痛苦，“是奶奶没用……是咱们这个家没用啊……竟让一个孩子饿到去偷……”
她抱着小草，老泪纵横。不是为了那块丢失的饼，而是为了这残酷的世道，为了这看不到希望的前路，为了这个被饥饿逼得失去了童真的孩子。
一场险些导致家族分裂的内鬼风波，就这样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落下了帷幕。没有惩罚，没有责骂，只有弥漫在夜色中化不开的沉重和悲伤。
苏晚晚默默地看着相拥哭泣的奶奶、伯娘和小草，心中五味杂陈。她找出了真相，避免了家族内讧，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流放路上，人性的脆弱和生存的残酷，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里空空如也。冰箱里的食物有限，是她们一家最后的保障，不能轻易动用。但看着小草那绝望哭泣的样子，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或许，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她可以想办法，让这点秘密的资源，惠及更多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