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黑暗的匣子。上一世那些被玩弄、被背叛、亲眼目睹亲友惨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潮水,带着血腥和绝望奔涌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就是他!这个藏于幕后的操盘手,将我们所有人当作棋子,肆意摆布!
只见残夜缓缓取下了那张木纹面具,露出了一张算得上英俊,却带着几分阴柔邪气的脸。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仿佛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慢条斯理地问道:“大小姐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
我没有回答他。巨大的悲愤和仇恨冲刷着我的理智,我猛地转头,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舅舅!哥哥!杀了他——为染溪娘亲报仇!”
“染溪……报仇……杀了!”
陆安炀发出一声宛若受伤雄狮般的咆哮,积压了十余年的血仇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周身内力鼓荡,须发皆张,那杆精铁长枪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直刺残夜心口!枪未至,那凌厉的杀气已逼得周遭尘土倒卷。
与此同时,陆知行如同彻底挣脱束缚的凶兽,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他没有使用任何兵器,双足猛地蹬地,身形如炮弹般射出,五指成爪,指甲在瞬间似乎又暴涨几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残夜咽喉,攻势狠辣刁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面对两大高手的含怒夹击,残夜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他身形如同鬼魅,在间不容发之际微微侧身,竟以毫厘之差让过了陆安炀那石破天惊的一枪。枪尖擦着他的衣襟掠过,将他身后一棵大树树干轰得粉碎!
同时,他左手如毒蛇出洞,五指曲张,精准无比地扣向陆知行的手腕,试图以巧劲化解这凶悍一爪。陆知行反应极快,手腕一沉变招,改爪为掌,狠狠拍向对方肋部。
“砰!”“锵!”
拳掌交击的闷响与兵器碰撞的锐鸣不绝于耳。三道身影在方寸之地高速移动、碰撞,卷起满地落叶与尘土。陆安炀枪势大开大阖,如长江大河,每一枪都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力量,逼得残夜不断闪避格挡;陆知行则如附骨之疽,贴身近战,爪风凌厉,专攻下三路与要害,配合着陆安炀的刚猛枪法,一时间竟将残夜逼得略显忙乱。
然而,残夜的身法实在太过诡异,往往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扭转身形,避开致命攻击。他的内力也深不可测,几次与陆安炀硬碰,都未落下风。
“就这点本事吗?”残夜在交错间发出一声冷笑,语气中的嘲讽如同毒针,“真是……令人失望!今夜若是季泽安在,我或许还会怕上几分。但……你们……”他指着黄泉等人一脸蔑视。
他话音未落,身形陡然加速,化出一串残影,竟同时向两人拍出数掌,掌风阴寒刺骨!
眼见陆家两人联手竟一时奈何不得残夜,战局陷入胶着,卓烨岚眼神一凛,不再迟疑。他双足猛地蹬地,身形如一只灵巧的雨燕般腾空而起,半空中双刀已然出鞘,带着清越的鸣响,化作两道交错的银光,直切入战圈!
“他的身法与季泽安有五分相似,小心他的下盘变化!” 卓烨岚人在空中,清冷的声音已清晰传入陆家叔侄耳中。他曾两次与季泽安交手,虽都落败,却也从中窥得了某些精妙身法与发力技巧的奥秘。此刻观察残夜的移动方式,虽更加诡谲阴毒,但在某些细微的转折和步伐运用上,竟与季泽安的武学路数有着隐约的共通之处!
他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局态势。
卓烨岚的双刀不走刚猛路子,而是快、险、奇!刀光如绵绵不绝的秋水,又似随风飞舞的银蝶,专门袭向残夜身形转换时那些难以顾及的死角,尤其是下盘双腿。他并不与残夜硬拼内力,而是以精妙的招式和预判,不断干扰、迟滞残夜的动作。
残夜原本流畅如鬼魅的身法,在卓烨岚这种针对性极强的骚扰下,终于出现了一丝凝滞。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应对那神出鬼没的双刀。
陆安炀战斗经验何等丰富,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他暴喝一声,长枪如毒龙出洞,速度与力量再提三分,枪尖震颤,幻化出数十道寒星,将残夜上身要害尽数笼罩。
陆知行更是咆哮一声,趁着残夜侧身闪避长枪、格挡双刀的瞬间,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合身扑上,一双利爪直取残夜腰腹,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残夜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怒意。他显然没料到卓烨岚的加入会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他冷哼一声,双臂衣袖鼓荡,一股阴寒磅礴的内力骤然爆发,竟同时震开了陆安炀的枪尖与卓烨岚的双刀,同时抬腿如电,一脚踹向陆知行的胸口。
“砰!”
陆知行被踹得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数圈才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眼神中的凶悍丝毫未减。
三人配合越发默契,攻势如潮。陆安炀的刚猛、陆知行的狠戾、卓烨岚的灵巧,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将残夜紧紧缠绕。残夜虽强,但在三人不计代价的猛攻下,终于渐露疲态。
“就是现在!” 卓烨岚看准一个空隙,双刀如剪刀般绞向残夜下盘,逼得他腾空跃起。早已蓄势待发的陆安炀发出一声震天怒吼,长枪携着毕生功力,如同出海蛟龙,直刺残夜胸膛,枪未至,凌厉的劲风已撕裂了对方的衣袍!
残夜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这一枪洞穿。他勉力扭转身形,试图避开要害。
“噗嗤!”
长枪虽未刺中心脏,却狠狠贯穿了他的右胸,带出一蓬血雨。
几乎同时,陆知行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咆哮着贴身而上,避开残夜反击的手掌,尖锐的指甲狠狠划过其肋下,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呃啊——!” 残夜遭受重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气息瞬间萎靡,从半空中踉跄坠落。
陆安炀毫不留情,长枪一抖便要结果其性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纤细窈窕的黑色身影如鬼魅般从林间阴影中射出,速度之快,远超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她目标明确,直扑重伤的残夜。
“拦住她!” 黄泉厉声喝道,与踏日、沧月等人同时出手。
然而那黑衣女子身法诡异莫测,仿佛没有实体,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所有攻击。她袖中甩出一道乌黑长绫,如同拥有生命般卷住残夜的身体,顺势一带,便将他从陆安炀枪下拉开。
女子一手揽住残夜,另一只手向后一挥,数枚冒着紫烟的弹丸砸向地面。
“小心有毒!” 浅殇急呼。
“嘭嘭嘭!” 弹丸炸开,浓郁的、带着刺鼻甜味的紫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被迫后退,屏住呼吸,挥散烟雾。
待烟雾稍稍散去,场中哪里还有残夜和那黑衣女子的踪影?只余地上几滩暗红的血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异香,证明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
陆安炀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烧焦的树干上,满脸不甘:“跑了!”
我走上前,看着那摊血迹和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残夜虽被重创,但其党羽显然并未清除干净。救走他的黑衣女子,身手之高,心思之缜密,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算了,穷寇莫追。”我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掀了他的底牌,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彻底绞杀他。当务之急,是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众人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这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黄泉立刻领命,开始组织人手清点损失,浅殇也带着几位懂医术的侍卫,快速穿梭在伤员之间。
然而,就在这短暂休整、气氛稍缓的片刻——
“轰隆隆……”
地面隐隐传来震动,一阵密集如擂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猛地刺破了短暂的宁静!听这声势,来者数量绝对不少,而且正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敌袭?!戒备——!”
黄泉的厉喝瞬间撕裂了夜空。
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众人,神经本就紧绷到了极点,闻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行动了起来!
“保护……嫣儿!”
陆安炀不顾自身伤势,一把抓起染血的长枪,再次横身挡在我马车前方,目光如炬地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陆知行低吼一声,染血的利爪再次探出,与卓烨岚一左一右护住侧翼。
沧月、丹青、踏日、追风更是如临大敌,瞬间收缩防御圈,兵刃齐出,结成一个紧密的防御阵型,将我和正在救治的伤员死死护在中心。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与肃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仿佛再次浓郁起来。
刚刚平息不久的战场,瞬间再度剑拔弩张!
就在众人紧握兵刃、呼吸凝滞的注视下,远方尘头扬起处,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显露出轮廓。没有整齐划一的甲胄,没有光鲜亮丽的军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霜的粗粝感。
紧接着,一面略显陈旧却依旧迎风猎猎的“苏”字将旗跃入眼帘。
“是苏将军!是咱们的人!” 眼尖的士兵率先喊了出来,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只见队伍最前方,一员虎将一马当先,脱离大队,朝着皇家旗帜的方向疾驰而来。他盔甲上沾满尘土,满脸虬髯因长途奔袭而显得有些杂乱,正是苏大虎。他显然是一看到旗帜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连让部队原地休整都顾不上。
他奔到近前,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苏大虎滚鞍下马,动作因急切而略显踉跄,几步跨到我和陆安炀等人面前,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未能及时接驾的惶恐与沙哑:
“末将苏大虎,救驾来迟!公主殿下、您受惊了!”
他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一片狼藉、血迹未干的战场,以及众多身上挂彩的将士,虎目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与后怕:“这……这是怎么回事?是哪路宵小,竟敢袭击殿下銮驾?!”
他的到来,以及身后那支虽然多数身有残疾、却肃然挺立、散发着百战之师煞气的庞大队伍,让所有劫后余生的人,心中都落下了一块大石,同时也涌起一股难言的热流。
我伸手将苏大虎扶起,指尖触到他铠甲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心头一紧:苏将军...你这一身是血,从何而来?
回公主!苏大虎虎目圆睁,声音洪亮却难掩疲惫,末将奉您之命巡视各州兵营,发现这些伤残老兵生计无着,便想着将他们带回京城,厚着脸皮求您给条活路。他回身指向身后那些虽然伤残却仍挺直脊梁的将士,语气突然转为激愤:谁知途经前方山谷时,有个小兵解手时偶然听见密谋——竟有贼人要在今夜截杀公主!末将当即带着弟兄们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对方有多少人?我沉声问道。
整整两万!苏大虎狠狠啐了一口,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装备精良得很!
我倒吸一口凉气,指尖微微发凉。若不是苏大虎恰巧途经,我们这区区千余人,今夜恐怕真要全军覆没在这荒郊野岭。
黄泉。我声音冷峻,去查验那些尸体,看能否分辨出是哪方势力。
属下领命。黄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中。
苏大虎这时才注意到场中横七竖八的药人尸体,浓眉紧锁:这些是......?
是药人。我望着满地狼藉,语气凝重,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不计代价取我性命。
不过片刻,黄泉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归。他步履沉稳,脸上却带着一丝凝重的煞气,显然在那些尸体上有所发现。他行至我面前,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双手呈上一物——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入手冰凉沉坠的玄铁令牌。
不待我细看,身旁的苏大虎猛地瞪大了眼睛,虎目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他几乎是劈手将令牌夺过,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令牌上清晰的浮雕纹路,那纹路独特而古老,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家族印记。
“这……这绝不会错!” 苏大虎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我,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公主!这是定国公府的族徽!”
刹那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脸上都浮现出震惊与恍然交织的神情。
这块沾染着敌人鲜血、冰冷坚硬的令牌,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头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