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血色透过硝烟，滤下一片昏黄的光晕，照在这支疲惫不堪却意志如钢的小队身上。王飞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幸存者们心中漾开涟漪。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装备碰撞的轻响，但一双双眼睛里的茫然与悲痛，逐渐被一种认命般的坚毅取代。
他们默默地从阵亡战友身上搜集剩余的弹药，从被打散的鬼子尸体上扒拉还能用的手雷和子弹。动作麻木，却异常迅速。五分钟，在战场上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
队伍正要开拔，一个身影踉跄着从后方追了上来，带着哭腔，声音嘶哑：“营长！王营长！”
王飞猛地回头，是丽媚。她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沾满了烟灰和泪痕，护士服上血迹斑斑，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伤员的。她跑得气喘吁吁，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简单包扎过的左肩，指缝间还有鲜血渗出。
“丽媚同志？你怎么……”王飞心头一紧。他记得丽媚应该跟着营部的医疗队在后方的。
“医疗队……在黑水峪外面遭遇了鬼子散兵……被打散了……”丽媚冲到王飞面前，眼泪止不住地流，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我听到枪声，知道你们在这里……柱子……柱子他……”
王飞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的痛楚说明了一切。
丽媚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与柱子虽无血缘，但在一次次战斗的洗礼中，早已情同姐弟。那个沉默憨厚，总是用缴获的罐头偷偷塞给她的兄弟，就这么没了？她咬紧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硬生生将一声悲鸣咽了回去。
“我……我跟你们走！”丽媚抬起头，眼神决绝，“我是护士，你们需要我！而且……我要给柱子，给牺牲的同志们……报仇！”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飞看着她瘦弱而坚定的身影，以及她肩头那片刺目的鲜红，眉头紧锁。前往李家坡的路，只会比黑水峪更凶险。带上一个负伤的女护士……
“营长，”钟庆生凑近一步，低声道，“丽媚同志是优秀的医护兵，我们确实缺人手。而且……把她留在这里，更危险。”
王飞的目光扫过丽媚倔强的脸，又看向周围那些带着伤的士兵。他们需要医护人员，而丽媚……她此刻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而是一个能够宣泄悲痛、寄托仇恨的方向。
“跟上。”王飞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转身继续前行，语气不容置疑，“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丽媚用力点头，抹了一把眼泪，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已破损不堪的药箱里找出绷带，一边跟着队伍小跑，一边为自己重新加固包扎，动作专业而迅速，仿佛疼痛不存在一样。
队伍再次沉默地移动，如同一把伤痕累累却依旧锋利的尖刀，刺向暮色渐深的远方。黑水峪的惨败显然让日军意识到了这支中国军队的顽强和威胁，通往李家坡的路上，零星的交火和冷枪不断，像是在不断试探和消耗着他们本已不多的精力和弹药。
王飞始终走在最前面，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瞬间举枪。钟庆生跟在他侧后方，凭借老兵的经验，不断判断着枪声来源和距离。丽媚则跟在队伍中间，她不再流泪，眼神变得像此时的天空一样，沉静而冰冷。她不时停下来，为那些在行军中伤口崩裂的士兵进行最快速的处理，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狠劲。
“营长，前面就是老鹰嘴了。”钟庆生指着前方一道如同鹰喙般突出的山崖，“过了那里，就能看到李家坡。鬼子肯定在那里布了防。”
王飞举起望远镜。老鹰嘴地势比黑水峪更险，一侧是陡峭山崖，一侧是深涧，只有一条窄路蜿蜒通过。崖顶上，隐约能看到人工垒砌的工事痕迹。
“硬冲不行。”王飞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我们耗不起，也没本钱强攻。”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丽媚和几个伤势较轻但行动尚可的士兵身上，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钟庆生，你带大部分人，在这里制造动静，佯装主力，吸引老鹰嘴守军的注意力。”
“丽媚，你跟我，再挑两个机灵点的。”王飞看向她，眼神锐利，“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就在这一带？”
丽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是！我小时候常在这片山里采药。老鹰嘴后面，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能绕到崖顶后面，很隐蔽，但……很险。”
“险就对了。”王飞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鬼子肯定想不到。我们就从那里上去，端了他们的指挥部！”
他看向丽媚：“你认得路，还能走吗？”
丽媚深吸一口气，忽略掉肩膀传来的阵阵刺痛，用力点头：“能！”
很快，一支四人组成的奇袭小队组建完成：王飞、丽媚，以及两名身手敏捷、擅长攀爬的战士。他们将大部分弹药留给钟庆生进行佯攻，自己只携带短枪、手榴弹和刺刀。
在丽媚的带领下，他们离开主路，钻入密林，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和藤蔓完全覆盖的野兽小径，向老鹰嘴侧后方迂回。路果然极险，有时需要贴着悬崖壁挪动，有时需要借助藤蔓荡过深涧。丽媚虽然负伤，但对路径的记忆却异常清晰，她咬着牙，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却一步未停。
暮色彻底笼罩了山峦，能见度迅速降低。这对于奇袭小队而言，既是掩护，也增加了行进的难度。
就在他们艰难攀爬，即将接近崖顶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日语交谈声和脚步声！一队鬼子巡逻兵，正沿着崖顶的边缘巡逻，眼看就要走到他们头顶上方！
四个人瞬间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一动不敢动。王飞的手，缓缓摸向了腰间的刺刀，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丽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闻到上方鬼子兵身上传来的烟草和汗液混合的气味。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飞，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充满杀意的眼睛。
鬼子的皮靴声就在头顶，踩落的碎石簌簌掉下，砸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