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秘境的石梯泛着幽蓝微光,凤知微的绣鞋碾过最后一级台阶时,石门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密室不大,却堆满了齐膝高的香灰。
那些灰烬呈半透明状,在头顶悬浮的夜明珠下泛着诡异的荧光,像是无数细碎的星子被碾碎了撒在这里。
正中央的青铜案几上,羊脂玉瓶浮在香灰上方,瓶口溢出的雾气凝成“长生露”三个金篆,正是神殿吹嘘能让人白日飞升的神物。
“叮——”
识海深处传来清响,天图药鉴的虚影骤然展开。
原本只能标注单味药材的星图突然泛起涟漪,像石子投入深潭,一圈圈金光扫过满地香灰。
凤知微瞳孔微缩——每一堆灰烬旁都浮现出淡青色的虚影:垂髫小儿攥着拨浪鼓,白发老妇捧着药罐,少女攥着未寄出的情书……
“是命星溯源。”她低喃,指尖抚过身侧的香灰,“天图药鉴觉醒了群体溯源功能。”
虚影里的老妇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她。
凤知微心口一窒,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前世药神谷被屠时,跪在谷主碑前的幸存者,都是这样的眼神。
“凤姑娘来得倒是巧。”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凤知微抬眼,正看见大慈尊踩着香灰飘下来,金线绣的慈悲圣袍在风中翻卷,面容还是那副普度众生的慈祥,可眼底的阴鸷却像淬了毒的针。
“十炉焚心阵。”她扫过密室四角的青铜炉,炉中黑焰翻涌,“大尊好手段,用香灰做引,困我于众生执念里。”
大慈尊抚掌轻笑:“能识破此阵,凤姑娘果然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揉捏的废柴。不过……”他指尖轻点,最近的青铜炉突然炸开,黑焰裹着无数虚影扑来,“你以为单凭药神谷的破图,就能破我三百年心血?”
凤知微不退反进,星瞳骤然亮起金芒。
天图药鉴的星轨在她周身流转,虚影触到星芒便如冰雪消融,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粉。
“三百年前你用‘净化’之名,将药神谷弟子、十万药农、七十二药童的尸骨磨成香灰,说这是信徒的忏悔。”她弯腰抓起一把香灰,“可你看——”
香灰在她掌心凝结成半枚带血的指甲,“这是被活剥的药童的指骨;”又捻出一粒晶砂,“这是难产而亡的农妇的泪腺结石;”最后摊开手,三枚完整的乳牙躺在掌心里,“这是被你以‘心有杂念’为由活祭的三岁小沙弥。”
大慈尊的表情终于裂开。
他踉跄后退,圣袍金线突然渗出黑血,那是被香灰反噬的征兆。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有人替你记着呢。”
密室石门轰然炸裂。
明镜浑身浴血闯进来,左手攥着半盏心灯,右手举着染血的匕首。
他的袈裟被护殿卫的剑划得破破烂烂,却仍将半卷烧焦的忏悔词护在胸口。
“大尊,你看这是什么?”他将忏悔词甩在香灰里,“灰裙童子用命换来的——每一份忏悔词里都掺了忘忧散,让清扫人永远记不得自己扫的是同类的骨头!”
“他还在火里喊呢。”凤知微补充,“‘看啊,这是我们的命,是神殿吃的肉’。”
大慈尊突然尖叫着扑向青铜案几上的玉瓶。
“长生露!只要喝了长生露,我就能重塑神躯——”
“晚了。”
低沉的嗓音从密室穹顶传来。
沧夜的鬼尾如墨色毒蛇破顶而下,缠住大慈尊的脖颈将他提起来。
玄色大氅垂落,他眼底的猩红像要滴出血,“你以为你的献祭阵还能用?灰裙童子的火已经烧穿了护殿结界,明镜的血引唤醒了所有被封印的记忆,连你的守墓犬……”
“嗷——”
白首撞开侧门冲进来,嘴上叼着半卷泛黄的绢帛。
它前爪鲜血淋漓,显然是硬刨开了神殿最森严的禁墓。
凤知微弯腰接过绢帛,展开的瞬间,三百年前的血渍还在渗着暗褐:“献女名单,首名柳氏——那是你三百年前的俗家姓氏吧?”她抬眼看向大慈尊,“原来第一个被你推进献祭炉的,是你自己的亲娘。”
大慈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突然剧烈挣扎,圣袍下的皮肤开始皲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香灰——那些被他吞噬的魂魄正在反噬。
“不!这不可能!神说过,只要收集十万份忏悔,我就能……”
“神?”凤知微嗤笑,指尖弹向悬浮的玉瓶。
玉瓶“啪”地炸裂,所谓的长生露溅在香灰上,腾起阵阵黑烟,“这哪是长生露?是用十万冤魂的怨气熬的蚀骨毒。你以为神殿真的在帮你?他们不过是养着你这个傀儡,用你的手替他们收集怨气罢了。”
密室突然陷入死寂。
大慈尊的挣扎渐渐弱了。
他望着自己掌心正在消融的皮肤,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我才是最大的笑话。”
“不。”凤知微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眉心,“你只是神权最锋利的刀。现在刀钝了,他们自然要换。”她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缕黑雾——那是神殿留在大慈尊识海里的印记,“看,这就是他们给你的‘神谕’,不过是道锁魂咒罢了。”
黑雾突然剧烈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转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大慈尊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我、我要死了?”
“不。”凤知微转身走向青铜案几,拾起一块玉瓶碎片,“你会比死更痛苦——你的魂魄会被天图药鉴拆解,每一丝执念都会变成星轨,替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照亮轮回路。”她将碎片递给沧夜,“这是给你的赔礼,魔尊大人。”
沧夜接过碎片,指尖黑雾翻涌,瞬间将其炼化成一枚黑晶。
“阿微的礼物,我收着。”他瞥了眼正在消散的大慈尊,鬼尾轻轻扫过凤知微手背,“接下来?”
凤知微弯腰抱起白首,替它舔了舔前爪的伤口。
明镜走过来,将心灯残片和忏悔词放在她脚边。
灰裙童子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带着烧焦的沙哑:“姑娘,香灰台的火已经烧到慈光像了!”
她抬头,透过破碎的穹顶,看见神殿后院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慈光像的金漆正在剥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白骨——那是被大慈尊封在像里的药童魂魄。
“烧得好。”她笑了,星瞳里流转着三百年的恩怨与新生的希望,“沧夜,你说过要陪我看星辰大海。”
“自然。”沧夜将她护在怀里,鬼尾卷起地上的天图药鉴,“先烧了这伪神的殿,再建一座新的天。”
风卷着香灰扑向天际。
那些曾被称为“赎罪”的灰烬,此刻正化作万千金蝶,绕着凤知微的发梢飞舞。
这一次,瞎子睁眼了,神哭了。
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