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灵鸟的每寸羽毛都沾着冰碴,碎翼骨茬上结着暗红血痂。
它爬过的雪地染成蜿蜒的赤线,却始终不肯松口——半张药方被喙尖磨得毛边,隐约能辨认出“寒髓草三钱”“离火晶融汁”的字迹,墨迹里浸着暗褐色血渍,像是用伤者的血写成。
凤知微瞳孔微缩。
她认出那是“逆命方”的残页——三百年前药神被神殿处刑时,为躲避天罚将毕生医典拆成三万六千页,藏在大陆各处伤者的血肉里。
眼前这半张,纸纹与她前世在药神墓中见过的拓本严丝合缝。
“它在护着药神的遗典。”她低喃着蹲下身,火蜕蛇突然从她腕间滑下,金鳞擦过灵鸟焦羽,蛇信子轻扫其颈侧溃烂的伤口。
灵鸟浑身剧震,原本浑浊的眼瞳骤然亮起翡翠色光——那是高阶传信灵鸟特有的“命瞳”,只有感知到同类血脉时才会苏醒。
“是断翼鸟族的遗孤。”沧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色大氅下腾蛇鳞片泛起幽光,“三百年前神殿血洗万兽谷,断翼鸟全族为护药神医典,用羽翼化作封魔阵。这只…该是当时被镇在净魂钟下的雏鸟。”
灵鸟突然发出嘶哑的啼鸣,喙中药方“啪”地掉在凤知微脚边。
她弯腰拾起时,指腹触到纸背细密的凹痕——那是用爪尖刻的小字:“钟下有活口,血浸方为引。”
“原来如此。”凤知微抬头看向肃言真人,唇角勾起冷意,“你设净命结界禁愈,却忘了药神医典本就是用‘求活’二字刻进血肉的。”她将药方按在掌心,涅盘心丹的火息瞬间将纸纹烧穿,露出里面夹层的血书:“以命续命,以火破禁。”
肃言真人的律剑突然剧烈震颤,七道圣光竟有三道开始扭曲。
他盯着凤知微掌心的火光,喉结滚动:“你…你怎么会知道药神医典的藏法?”
“因为我治过的伤,比你判过的死多三倍。”凤知微指尖抵住灵鸟额心,涅盘火息顺着经脉注入其体内。
焦黑羽毛下突然泛起青金色光纹,那是断翼鸟族独有的“命羽”,每一道都对应着被神殿抹除的一条性命。
灵鸟的断翼开始发出“咔咔”轻响。
碎骨在火息中重组,焦羽簌簌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翡翠色翎羽,每一根都流转着星芒——那是被封印三百年的“命翼”,专为传递“求活”之音而生。
“唳——!”灵鸟振翅而起,双翅展开时带起飓风,将净命结界撕开两道裂痕。
凤知微趁机抛出三十六枚玄冰针,针尾系着的红线精准穿过裂痕,扎进台下三十六个求医者的大穴。
“老丈,替我把桃枝折来。”她朝复活的老丐挑眉,“阿婆,麻烦把您孙女儿的拨浪鼓敲响。”她又转向抱着畸变魔婴的母亲,“把孩子的手给我——他的鳞甲不是畸变,是魔族血脉在等一声‘我要活’。”
老丐踉跄着冲进雪地,折下一枝带冰碴的桃枝;阿婆摇响拨浪鼓,“咚咚”声里混着孩童咯咯的笑;魔婴的母亲颤抖着将孩子的手按在凤知微掌心,孩子的鳞甲突然泛起幽蓝微光,与凤知微心口的涅盘心丹产生共鸣。
肃言真人的律剑“当啷”坠地。
他望着台下:老丐的桃枝抽出新芽,阿婆的拨浪鼓震落了结界的血字,魔婴的鳞甲下竟长出半透明的魔翼——那是被神殿判定“不祥”的本命法相,此刻正随着孩子的笑声轻轻扇动。
“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七道圣光彻底溃散,“天序…天序怎么会…”
“天序是人定的,人心才是活的。”凤知微跃上高台,药灯中的星芒突然暴涨,将整座千命台照得亮如白昼。
她望着夜空,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七颗命星,正围绕着最初的淡金命星缓缓旋转——那是方才被她续了命的七个求医者,每人对应一颗星。
“看到了吗?”她指向夜空,声音裹着星芒传遍雪原,“他们的命不是我续的,是他们自己不肯死。神殿说他们该死,可他们偏要活——这才是真正的天序。”
断翼灵鸟突然俯冲而下,双爪抓起凤知微的药灯,振翅飞向夜空。
星芒顺着灯芯垂落,在千命台上空勾勒出复杂的星图——那是“天图药鉴”的雏形,每道星轨都对应着一个被神殿判死却活下来的性命。
沧夜望着星图,眼底的冰棱逐渐融化。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翡翠翎羽,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原来你说的‘以诊破局’,是让天下人自己撕开神殿的封条。”
凤知微转身看他,眼尾的血渍在星芒下泛着淡金。
她伸出手,掌心躺着半张烧剩的药方,纸灰中隐约能看见“医道”二字:“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能救他们的从来不是神殿的‘天命’,是他们自己不肯咽下去的那口气。”
雪原上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老丐举着抽芽的桃枝奔跑,阿婆的拨浪鼓敲得震天响,魔婴的魔翼扇落了最后一片雪,露出下面嫩绿的草芽——那是被寒冬禁锢了百年的春,终于随着“求活”二字破土而出。
肃言真人跪在雪地里,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还是小道士的自己曾见过药神义诊,那时的伤病者眼里也有这样的光——不是对神的敬畏,是对活的渴望。
“原来…我们错了。”他喃喃着捧起那盏坠地的律剑,剑身上“罪在违天”的刻痕正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被覆盖的“医乃仁术”四个古字。
断翼灵鸟在星图中盘旋三周,突然朝着神殿方向发出清越的啼鸣。
那声音穿透云层,直上九霄——那是三百年前断翼鸟族未传完的“求活”之音,此刻终于随着新生的命星,传向大陆每一个被神殿判了死期的角落。
凤知微望着夜空渐成的星图,涅盘心丹在胸口剧烈跳动。
她知道,属于“天图药鉴”的星命,终于要在今夜,随着千万个不肯死的灵魂,正式觉醒。
“沧夜。”她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眼中有星火燎原,“你说过要陪我看星辰大海。现在…该启程了。”
沧夜伸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去她眼尾的血渍。
他望着她眼中的光,喉间滚出低笑:“夫人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毕竟…”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掌心,“能烧穿这天的,从来不是我这魔尊的剑,是你手里那盏药灯。”
雪地里,被续了命的人们自发围成圈,唱着不知从哪传来的古老歌谣。
那是三百年前药神义诊时,伤病者们用笑声和哭声谱成的“活之歌”,此刻随着新生的命星,在雪原上悠悠回荡。
千命台的“千问”二字,在星芒下泛起暖金。
凤知微望着台下的人群,突然明白——她要的从来不是打败神殿,是让每个被命运踩进泥里的人,都能挺直腰杆,对着所谓的“天命”,说一句:
“我偏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