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浮在药庐中央,赤金与幽蓝交织的光晕自凤知微掌心漫开。
她闭目时,识海中的天图药鉴正翻涌如活物——星轨成河,三十六处光点如明珠沉底,其中一处在观星子居所下方格外灼眼。
这矿脉的星辉...不对。她睫毛轻颤,指尖抵在眉心,前世在神医谷翻遍的古卷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星髓矿脉不产金银,却能养破妄明心草——那是能让人直视本心的奇药,偏偏被神殿列为,说是会扰乱天罚秩序。
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龟甲罗盘,凤知微忽然低笑。
她抽出狼毫笔,在羊皮卷上画出矿脉走向,又附上培育法:温度要比药典里低两成,星露浇灌时得避开望月夜。墨迹未干,她便将纸页折成鹤形,起身推开窗。
夜风卷着药香扑进来,她望着钦天监方向的琉璃瓦顶,将纸鹤轻轻一抛:若他真想救苍生,就该知道这是礼物,不是陷阱。纸鹤振翅没入夜色,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三日后的黄昏,观星子的道袍下摆沾着星砂。
他攥着烛台,沿着潮湿的矿道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三天前那个匿名纸鹤上的字迹还在眼前——矿脉深处有活气,可取土试种破妄草。
荒唐。他当时把纸鹤摔在案上,可星算童却指着星图小声说:昨日未时三刻,此处星轨确实有异动。
此刻,矿道尽头的石壁泛着幽蓝微光。
观星子踉跄着扑过去,烛火映亮石缝里七株翠绿的草叶——叶片上的银纹正顺着叶脉流转,分明是破妄草特有的明心纹。
怎么会...他枯瘦的手指悬在草叶上方,又缩回来用力擦了擦眼睛。
七株草,株株根须饱满,叶片上没有半分被天罚灼烧的焦痕。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星砂混着血丝溅在草叶上,却见那草叶轻轻一颤,竟将星砂中的戾气缓缓吸收了。
这不是妖术能有的规律...观星子跪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
他伸手抚过草叶,指尖沾了些草汁,抹在自己眉心——刹那间,二十岁那年跪在观星台前的誓言如雷炸响:以星律护苍生,不以天罚之名行恶。
师父...门外传来星算童的轻唤。
那小徒弟缩在门框后,手中竹简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第七次预言应验,误差为零。他望着观星子颤抖的背影,咬了咬唇,将竹简最末一页撕下,折成小方块塞进脚边的空药匣——那是前日药队留下的,匣身还沾着淡淡药香。
药庐里,凤知微正将最后一味寒髓根投入丹炉。
小痂掀帘进来时,她正用银杵研磨着新得的星髓粉,听见响动头也不抬:
观星子的星算童塞了东西在药匣里。小痂从怀里掏出那页纸,墨迹未干的字迹还带着温度,他记了七次咱们预言矿脉的时间地点,误差全是零。
凤知微的银杵突然顿住。
她接过纸页扫了一眼,眼尾微微上挑——这星算童倒是个妙人,竟偷偷记了本应验录。
她指尖敲了敲案几,声音里带了丝兴味:黯喉呢?
大祭司在偏厅候着。
叫他进来。凤知微起身,天图药鉴在识海中自动展开,星轨突然变得更清晰了些。
她望着地图上北岭的标记,唇角扬起:黯喉,带人去北岭挖寒髓根,要三十六株。她将矿脉节点指给他看,走西边那条溪谷,人族巡逻队寅时三刻会换防,正好避开。
黯喉躬身,墨色大氅扫过地面,转身时腰间的骨铃轻响。
小痂,凤知微又转头,去通知狼王,运输路线改走妖界的隐雾林,让他派狼卫在林口接应。
小痂应了声,刚要跑出去,又被她叫住:等等。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把这个给狼王,说是治狼崽咳疾的药。
待两个魔修的身影消失在药庐外,凤知微重新坐回莲台。
丹炉里的药香愈发浓郁,她望着识海中的天图药鉴——方才星算童的情报竟自动转化成了新的坐标,在星轨上亮起淡金色的标记。
原来如此...她眸光发亮,指尖轻轻碰了碰双生劫丹,你不只是地图,是会学习的活典。
你说你要陪我弑神...她忽然低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几分坚定,可我现在做的事,是不是比杀人更难?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沧夜的气息裹着墨焰的冷香漫过来。
他伸手覆住她放在丹炉上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银莲坠子:难,但值得。他望着丹炉中翻涌的药光,声音低沉如沉钟,你用一粒药,拆了一座庙。
药神殿的金瓦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观星子跪在丹墀下,面前是皇帝拍碎的茶盏。为何星象失灵?
为何妖女竟能预知矿脉?皇帝的龙袍被怒火掀得猎猎作响,你不是说天罚不可违?
现在倒好,连矿脉都被她算准了!
满殿死寂。
观星子望着脚边碎裂的浑天仪——方才被皇帝拍案时震裂的,指针还在疯狂旋转,指向东南方的北岭。
启禀陛下,最末座的星算童突然跪直身子,声音发颤,近七日所有异象...皆与凤氏预言吻合。
丹墀下落针可闻。
观星子望着自己掌心的草汁痕迹,那抹绿意还未褪去。
他忽然想起青阳镇的百姓举着莲灯的模样,想起王阿婆喝药时眼里的光。
或许...他抬起头,白发在风中扬起,我们一直错把当成了。
夜风卷着星沙扑进殿门,吹得龙案上的奏报哗哗作响。
皇帝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
药庐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凤知微靠在沧夜肩头,望着天图药鉴中新增的标记,忽然轻声道:该去看看观星台了。
沧夜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你想去,我便陪你。
皇城观星台遗址的夜风比想象中更冷。
观星子坐在残垣上,望着满天星斗。
他怀里揣着那株破妄草,草叶上的银纹在暗夜里微微发亮。
远处传来更漏声,他摸出腰间的星算盘——本应晦涩的星轨,此刻竟清晰得可怕。
原来天罚之外,还有人心。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散进无边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