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响,刀七婶刚捞起溢出的粥汤,后颈突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哨站建在九幽边缘的山坳里,平日除了巡逻的魔卫,连只活物都难见,可此刻门外的青石板上,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抄起烧火棍转身,却在看清来者时手一抖——烧火棍砸在青石板上。
晨光透过篱笆的缝隙漏进来,照在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上。
凤知微的素裙沾着血渍,脸色白得像灶台上没烧完的纸钱,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根压不弯的青竹。
七婶。她开口时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帮我找些东西:屋檐苔、老鼠尾、灶灰、陈年米泔水,还有......半碗馊饭。
刀七婶瞪圆了眼睛,粗糙的手指差点戳到她鼻尖:你这是要给山鬼摆供还是给活人下毒?
前儿个魔医说你经脉全裂,现在不躺着养气,倒要这些腌臜物?话虽这么说,她却已转身往柴房走,脚步带得围裙角乱飞——这小丫头从前总把药材当宝贝供着,如今突然要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定是有道理的。
凤知微扶着门框慢慢挪进屋子。
破席子铺在泥地上,她刚盘腿坐下,识海里便飘来心镜童子的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怀里的缺角陶碗:主人,《毒经》里没这种配方啊!
老鼠尾带腥,米泔水发腐,这要炼出来......
万物有性,唯知者能驭。凤知微闭了眼,识海深处的黑莲突然绽放。
那些前世记熟的医理突然活了过来,像游鱼般在意识里穿梭,最后凝成一行鎏金小字:腐者可生华,浊者可化清。她指尖掐破,血珠滴进陶碗,从前总想着用天材地宝,倒忘了最脏的地方,往往藏着最野的生机。
刀七婶抱着个破瓦罐回来时,正看见她咬破指尖。作孽哟!她赶紧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要去拉她的手,却被轻轻推开。
陶碗里的东西慢慢起了变化。
屋檐苔的青、老鼠尾的灰、灶灰的黑,在血珠里搅成一团浑浊。
凤知微心口突然腾起一点幽蓝火焰——是净莲焰,上次为救沧夜时被反噬留下的残火。
火焰虽小,却精准地舔过每一味材料,像根无形的针,挑开杂质,引出药性。
这火......刀七婶蹲在旁边,喉咙发紧。
她在九幽混了三十年,见过魔修引雷炼丹,见过妖修用妖丹煨药,可从没见过用活人血引火,还能把烂泥似的东西炼出清味的。
半个时辰过去,陶碗里突然升起三缕青烟。
刀七婶揉了揉眼睛——青烟竟在半空凝成两绿一红三粒丹丸,绿的通透如翡翠,红的像凝固的血,表面还浮着细密的丹纹。
这是......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又慌忙缩回来,两仪续命丹?
我当年在魔宫当杂役时,听大长老说过,这丹能续断脉,要圣境药师用千年雪参才能炼。
还有这粒红的......血髓归元丸?
那得用活物心头血养三个月!
你......你拿馊饭炼出来的?!
凤知微拾起红丹,仰头吞了下去。
丹入喉的瞬间,她浑身剧震——原本像被钝刀割着的经脉突然涌进暖流,心脉那道被前世背叛者捅出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攥紧席子,指节发白,却笑出了声:药不分贵贱,症不解时,千年人参也是渣。
主人你看!心镜童子突然尖叫。
识海里的活典翻页,新的字迹正在浮现:逆命系·卷二:腐生篇。
记录者:凤知微。那些字泛着金光,像是活典在呼吸,它、它在记今天的丹方!
还说要收录你的思考过程!
凤知微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底有星火跳动:它本就是活的。
前世我把它当死书读,如今才明白......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活典的封皮,它在等一个能和它一起生长的人。
对了!刀七婶突然一拍大腿,沧夜那尊佛走前留话了。
说你若醒了,便带你去葬药渊——那里有株万年涅盘草,根须能固灵脉。她压低声音,偷偷看凤知微的脸色,那地儿可邪乎,听说进去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不用他带路。凤知微扶着桌沿站起来,虽仍踉跄,可腰杆比刚进来时直了三分。
她把两粒绿丹收进锦囊,指腹摩挲着囊上的银线,但他得看着。
看什么?刀七婶没听清。
凤知微转身走向门口,晨光从她背后漫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的声音轻,却像淬了钢:看一条烂命,怎么熬成金丹。
识海里的活典突然发出清鸣。
那些新录的字迹浮起来,凝成一行血字:主之路:逆命不悔,医者弑神。
而在九幽最深处的密室里,那卷被封印了千年的《九转涅盘诀》残页,突然无风自动。
泛黄的纸页哗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竟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在等什么人来填满——
待逆命者至,涅盘始。
幽冥宗外环山谷的夜雾,不知何时漫过了山梁。
残月悬在雾里,像枚被水浸过的银钱。
有人踩着晨露而来,素裙上的血渍还未干透,却走得极稳,极轻。
山风卷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正是凤知微。